第6章 知州

邕州州衙。

徐平頂著烈日站著,額頭的汗水迷糊了眼睛,內衣已經濕透,看著不遠處榕樹下交椅上坐著的曹克明,悠閑地扇著扇子,心中怒火慢慢升騰。

知州自然沒有去迎接通判的道理,徐平一進城,便來拜見曹克明。萬沒想到這位老將倚老賣老,給他來了一個下馬威。

接過徐平的書狀,曹克明便就這樣慢悠悠地看著,任徐平站在烈日下曝曬,手中的蒲扇搖啊搖,就是不說一個字。

就在徐平忍無可忍,將要發作的時候,曹克明忽然擡起頭來,好像才看見徐平一樣,做作地喊道:“唉呀,徐通判怎麽還站在那裏?邕州不比中原,臘月裏日頭也能把人曬脫皮!來呀,給徐通判看坐。”

旁邊的兵士這才取了一把交椅過來,放在曹克明身前不遠處。

徐平看那位置,分明是把他當下屬看待,冷冷地道:“知州客氣了,下屬見上官哪有坐的道理?我站在這裏聽你吩咐就好了!”

曹克明笑著搖頭:“通判這話說的就過了,傳出去豈不是讓人說我仗勢欺你?這一州事務還要我們同心協力,何必見外!”

“我不在乎站在這裏,知州又何必在乎外人閑話!”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既然曹克明不給自己面子,徐平也絕不可能腆著臉湊上去,大家公事公辦,各憑手段就是了。

曹克明兩任邕州知州,深得朝廷信任,哪裏會在意徐平的態度!自大中祥符三年他從邕州任滿,又經歷過幾任地方官,做到桂柳邕等十州都巡檢兼安撫使,桂州、鼎州等多處地方官。到了天聖二年,交趾李公蘊寇略邕州,又把他調了回來,就是看中他對峒蠻的威懾力。

前幾年照顧曹克明的資歷,自上任通判到任,一年多都沒設通判,判官代理通判職務,還不是一切都是知州說了算。現在又派個通判來,曹克明當然覺得不舒服,更何況是這麽個毛頭小子,讀兩年詩書就敢與他平起平坐了。他就是要給徐平個下馬威,讓他知道邕州城裏是誰說了算。

曹克明搖著扇子,眯著眼看著烈日下的徐平,心裏只是冷笑。

徐平又站一會,見曹克明眼睛都閉了起來,強忍住怒氣問道:“知州可還有什麽事吩咐?若是沒有,我就去忙了!太祖朝傳下來的規矩,通判到任,必須要檢點倉庫賬籍,不敢耽擱。”

“哦,”曹克明睜開眼睛,好像才想起來,揮了揮手,“我沒事了,通判還有什麽事嗎?盡管說,我在這裏聽著。”

“既然沒事,在下告辭了。”

徐平冷冰冰地說完,轉身就要走。

“通判且慢,你新來上任,本官也不好怠慢,今晚便擺個接風筵席,州裏的屬官都在,可不要來遲了。”

徐平哼了一聲,也懶得答他。

剛要走,後邊曹克明又來一句:“差點忘了,公使庫還是歸通判提舉,你去看看庫裏還有什麽,晚上好用。”

公使庫是管公務經費的地方,歸通判執掌,但支出必須要知州和通判聯署才可以。以前都是曹克明說了算,現在多一個人制約,最讓他不爽。

徐平聽了這話,心裏已經覺得不妙。公使庫為公務經費,管理很寬松,主官的日常飲食用這錢,州裏迎來送往用這錢,甚至公務上的人情往來也要用這錢。比如徐平今日到任,按習慣是要從公使庫支出一些錢來作為他的安家費用的,離任的也要領一部分錢做路費。這錢可多可少,但總不會少於一百貫。但聽曹克明話裏的意思,別說自己的安家費,就是晚上的酒錢搞不好都不夠。

徐平從曹克明處出來,一眾等在外面的僚官見他陰沉著臉,都不敢說話。知通不和對他們這些屬官來說就是噩夢,怎麽做都要得罪一個,偏偏每一個都掌握著他們的命運,升遷考課但憑他們一句話的事。

徐平強行平復下心神,對周天行和李永倫道:“周節判、李錄事,你們隨我來,且去查過軍資庫和公使庫,這是最要緊的事務,不可耽擱了。”

兩人乖巧,一聽徐平從曹克明那裏出來就要查庫,都明白怎麽回事,急急回去準備賬籍。

通判廳屬下的三個小頭目也向徐平稟告一聲,回去準備了。他們三個司的賬目與倉庫的賬目對應,專門做的就是查賬的事。

軍資庫放的並不僅僅是軍資,州裏所有的物資包括錢糧都放在這裏,因為最早的意思是稅賦都是供軍事活動使用的,一直沿用這個名字。

軍資庫的日常事務由錄事參軍負責,通判總領,知州並不插手,徐平沒到的這些日子也是由周天行代行職權,與曹克明的關系不大,徐平並沒想今天查個底朝天,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公使庫則不同,先前都是曹克明在管,徐平倒要看看他弄出多大的一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