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管事還是管人?

延和殿裏,趙禎看著正襟危坐的徐平和桑懌兩個人,微笑著對徐平問道:“自你任滿回京,與桑將軍已經多年未見了吧?聽說你們兩個自布衣時就認識?”

徐平捧笏道:“回陛下,當年我在中牟莊裏的時候,便與桑鈐轄相識。那時我的莊裏鬧賊,而桑鈐轄在附近幾州捕賊頗有名聲,請他到莊裏捉賊。天聖五年,我們兩個還一起科舉呢,可惜桑鈐轄未過省試,因為捕賊做了郟城尉。”

“哦,那當年你莊裏的賊捕到了沒有?”

“捕到了,是因為有人造藥銀騙錢。說起來有趣,最後我們找到做藥銀的人,竟然就是前些日子投黨項的張元、吳昊兩人。昨天我在家裏設宴,請從邕州回來的幾位官員,還說起此事。大家都說真是無巧不成書,當時的兩個小賊,竟鬧出如此動靜。”

既然說起,徐平便主動提自己曾經在家裏請過幾個邕州官員聚會。除了一些特殊職位特殊身份,官員私下裏聚會並不犯禁,要不然一當官豈不成了六親不認了。但這種事情最好不要藏著掖著,越是不想讓皇帝知道,越是容易引起猜疑,還不如坦蕩一點。

果然趙禎點了點頭,並不問昨天聚會的事,只是道:“可惜當時沒有把張、吳兩人抓起來嚴懲,不然也不會有今日之禍。從陜西路傳來的消息,黨項對此二人似極為看重。最近幾年黨項多有不臣之舉,有這些人相助,只怕黨項真會做出背叛朝廷的事來。”

徐平笑了笑,對趙禎道:“陛下,臣以為,這兩人無關緊要,不需要格外看重。黨項這個時候重用這兩人,並大肆宣揚,在臣看來,並不是他們多能幹,而是千金市馬骨,要招攬更多的漢人到黨項那裏去。不是因為這麽兩個人投黨項,黨項便就要叛宋,而是黨項要叛宋了,才特別重用這麽兩個人。沒有張元吳昊,黨項也會另選人出來。”

趙禎沉默了一會,才道:“你真地認為黨項一定會反叛朝廷?”

徐平點頭:“一定會的!而且從大肆宣揚張、吳兩人來看,就在這一兩年之間。”

趙禎道:“天下無事,便是百姓之福。可是朕怎麽覺得,你倒是並不在意?”

“陛下,要真的無事,才是百姓之福。可西北這幾年是真的無事嗎?黨項縱兵入境抄掠,年年都有,只是朝廷存了息事寧人的心思,最多只是薄責而已。邊境的百姓,面對黨項人的燒殺擄掠,怎麽也不會覺得是福。膿瘡總是要擠破的,這兩年朝廷錢糧充足,只要再有一兩年的時間,打一場仗並不會讓朝廷無法負擔。早早滅了黨項這個隱患,邊地的百姓才能安心過日子。選在朝廷錢糧充足的時候打,對其他地方的百姓也是好事。”

太宗真宗兩朝,對外用兵大多鎩羽而歸,漸漸興起了對外只求太平的風氣。邊地的文臣武將都一味求穩定,稍有沖突便會被定性為擅起邊釁,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徐平當年在邕州其實也曾面對同樣的遭遇。這樣的後果,便就是自己的軍力一天天爛下去,邊境的隱患則一天比一天大,最終迎來大爆發。趙禎說得不錯,徐平是真地想讓黨項幹脆一點,早反了早算,很多事情,沒有這麽一個刺激,還真難進行下去。用這兩年的時間,朝廷的財政已經徹底改觀,特別是銀行剛剛走上正軌,戰爭還有正向的刺激作用。在這個時候,打一場仗真地對國家有好處,只要這仗不打成爛仗就行。

趙禎卻沒有這麽樂觀,顯得有些憂心忡忡。朝廷裏確實有主戰派,但勢力微弱,身居高位的更是只有徐平一個。趙禎的意見,還是偏向大多數人的。

不再討論這個話題,趙禎說起正事,對徐平道:“邕諒路兵馬已經進京,只是桑懌奏事的時候,說起人員並不齊整。這是你當年帶過的兵,召你來便是想聽聽你怎麽看。”

徐平道:“回陛下,邕諒路兵馬跟三衙禁軍最大的不同,便是僚佐官員眾多。因為當時只是廂軍,大多數還是鄉兵,人員都是本地自辟,入京的時候,這些當地自辟的僚佐官員並沒有一同前來。要想重現邕州的規模,便需配齊這些僚佐官員。”

趙禎不由皺起眉頭:“不過六指揮人馬,僚佐卻有一百多人,真地有必要嗎?再加上各級統兵官,憑空多出兩百多人來,這可比三衙的人多得太多了。”

徐平想了一想,才捧笏道:“陛下,說到底,此事就是管人還是管事的區別。”

“怎麽講?”

“立國時太祖收藩鎮之兵,兵入禁軍,而幕曹卻留在了地方,之後禁軍的軍政等事入了樞密院,從而也就造成三衙禁軍沒了僚佐。有僚佐,則事有專屬,人有專責,統兵官不需分心。而現在三衙禁軍一切事務都委統兵官,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幾十人還可以管得過來,幾千幾百人沒有幫手怎麽行?最終就是事情沒人管,朝廷對禁軍的要求是無事,統兵官對下屬的要求也是無事。軍隊是要打仗的,能打仗才是第一位的,只要求無事怎麽能行?所以僚佐是必須要有的,有了他們,統兵官才有了左膀右臂,才能管好軍隊。如果沒有僚佐,對於軍隊的事務便就無從考察,一切的管治都在選統兵官的人選上。擇人而用固然是重要的事,但不能讓事情去等人,把事情管起來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