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以仁為本(第2/2頁)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不是說歷史都是編的,歷史就是歷史,就在那裏。而這個歷史怎麽講述則是有價值取向的,同一個歷史事實可以解讀出完全相反的意思,只看當代的人需要一種怎樣的歷史。

徐平現在所處的年代與他前世正好相反,中原文化的外來基因是被強行灌進來的,五代亂世說明了繼續下去行不通,表現為一種對外來文化的挑揀與剔除。

民族與民族之間的交流與互相學習是必要的,善於學習是一種美德,故步自封不會帶來什麽好結果。漢人從吃穿住行,到日常的生活習慣,深受周圍異族的影響,就連說話都幾百年間就會大變。這是一種學習的美德,無可厚非。

交流與學習,與保持傳統是一對矛盾,矛盾是發展的,是會變化的。急需學習的時候表現為對保持傳統的壓制,是先進對保守的革命。而隨著矛盾的發展,學習和保持傳統會發生變化,革命的會變成反動的,反動的會成為革命的。這是一種必然,出現了這種轉化才說明真地學習到東西了,自己的傳統在學習中煥發了新生。

現在徐平面前坐著的這些年輕人,就是要在自己文化煥發新生中出一分力,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在因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們的追述道統,要續漢祚,不是排外,而是對前幾百年的歷史進行文化上的反思,辦求讓自己的文化煥發出新生。

柳宗元作為中唐之後儒家復興運動中的大家,其學述水平毋庸置疑。徐平接著他的步子來表述自己的觀點,才更好讓這個年代的讀書人接受。

看了看眾人,徐平又道:“人世治亂,本於人,非天理所外化。正是本於人,才能近於天理。故孔子所論多是仁,孟軻所講多是義,仁義,天下之本也。”

“何謂仁?這字很明白,就是兩個人。道家講陰陽,天下莫不在陰陽之道中。凡是有兩個,你和我,君和臣,父與子,夫與妻,國和民,天下和百姓,盡在其中。子曰吾道一以貫之,忠恕而已矣。仁之一字,就是兩兩相對,相處之道,為忠恕。臣事君忠,而君待臣以恕。民對國忠,而國對民恕。夫婦、孝弟,人世一切,盡在這仁之一字,忠恕之道中。”

“仁是兩個人,那麽義是什麽?二生三,義是三個人。你、我、他,朝廷、百姓、外邦,祖、父、孫,夫、妻、子,有了三個,就有了義。仁曰忠恕,義怎麽講?可惜兩千年來,義這一個字還是沒有講清楚。但是不管怎麽講,義是本於仁。為什麽講不清呢?因為有三個人,你我之間的忠恕,可能剛好與你和他間的忠恕相背,怎麽論?諸生如果有志於學,可以在這上面用功,強似去求天理,而究人性。”

“數至三已極,哪怕有再多的人,都可以分成三來論,不會再遇到以仁求義而不得的事情。是以人世之道,最大是義,最難也是義,仁義二字已包羅世間一切。”

仁義道德,說到底是表述人世間人與人之間相處之道的。用矛盾論來講,有兩個人便就形成了一對矛盾,一對矛盾是簡單矛盾,所以孔子可以用忠恕這兩個字表達出來。而三個人,則就由簡單矛盾變成了復雜矛盾,很難再用一句話講清楚。

三是復雜矛盾,故再多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可以分解到三,不會再出現本質的不同。三生萬物,事情到了三這個地步,已經包羅世間萬象了,一切都可以由三的復雜矛盾生發出去。一生二,因無二便無一,無二有等於無,一就不是一。二生三,是能稱為二的必是一對矛盾,有內在的聯系,必然要發展,否則不足以稱二。夫妻生子,正電子與負電子相撞湮沒,必然生出三來。當這個世界有了三,則就可以變化為豐富多彩的宇宙。

漢朝獨尊儒術,罷黜百家,使用了儒家的仁義體系。但為了維持皇權,又引入了陰陽家的五德終始,引入了天命。從唐至宋的儒學復興,從根本上說是把天命從體系中剝離出去。因為奉北朝為正朔,對天命論的諷刺太大,故出現了復古的表象。剝離出了天命,宋儒的選擇是向人去找答案,以人的本性來代替以前天命的作用,是以性情之論在各家學說中占了重要地位。徐平給這些年輕人推開的這一扇門,是讓他們不再窮究人性,而是把心思放到人與人的關系、矛盾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