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道佐君王(第2/3頁)

中國文明是唯一傳承不斷的文明,不僅僅是因為每次跌倒都能夠爬起來,還因為一直傳承有序。從原始社會,到家天下的封建社會,到階級社會,這個發展的脈絡從先秦諸子起,一直都很清楚。中國的文人很明白,社會是怎麽發展的,是怎麽從家聚到部落,怎麽從部落聚成邦,怎麽從邦聚成國,怎麽從國成為天下。他們的立論,是建立在這麽一個發展的基礎上,這個脈絡並不是歐洲文藝復興之後重新發明再傳入中國的。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是什麽人?確切地說,士大夫是讀書人中的一部分,是被選出來,進行政權統治的。宋朝的做法,是選入統治體系,切斷選出來的這些人與現實社會的利益關系。不得在治下置業,與治下百姓不得有親戚關系,直至不許經商。像徐平這種家裏有偌大產業,鉆在京城不限制空子的,總有一天會被後人非議。京城可以置業這個漏洞,早晚也會被堵上。徐平越改革,這一天來的時間越近。

改革也是革命,一個真正的革命者,必須有革自己命的勇氣與覺悟。

人之所以脫離了低級趣味,成為了受人尊敬的人,就是勇於擔起自己的責任,不是為了一點好處坐到這個位置。人有家庭,同時有責任,兩方面照顧好,政權才能夠長久。只想好處不想責任,或者只講責任不講個人,都是不能夠長久的。

趙禎為什麽選徐平做宰相?指望著他主持朝政改革。要做這個改革者,就要有改革的自覺,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會得到什麽,會失去什麽。明白了,事情才能做好。

徐平前世,政治課告訴你,上層建築包括政治結構和意識形態。但歷史課,卻只給你講政治結構,而不講意識形態,凡涉及意識態的,都是一句統治階級的虛偽。古人當然有意識形態,也確實不宜在普及教育中講這些,不然會造成意識形態宣傳的混亂。但如果就此以為普及教育中學到的那些,就可以到古代來教訓人了,那就大錯特錯。僅僅憑著那些知識,不要說來做宰相,現在的任何一個學士,或者是將來會成為學士的人,都可以在辨論中把你扇成豬頭。不要說改革,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會被交章彈劾趕下台去。

以前在三司,徐平所進行的制度更改,只要講清楚利弊,說服了宰相,宰相們自然會把那些制度措施納入到統治體系當中。現在自己做宰相,自己來把關,那麽每項制度更改都要跟意識形態掛鉤,符合意識形態,不然就會引起無數的爭吵。

前世學歷史,講歷史上的改革,都會列出一個改革派,一個保守派。改革成功,便就是改革是大勢所趨,無可阻擋。改革如果失敗了,則就是反動力量太強,扼殺了改革。改革者永遠是好的,保守派就是反動派,是壞的。

真是如此嗎?徐平自己來當這個改革者了,可不敢這樣想。把反對者當成反動派,使用激烈的手段來消滅,只能激化矛盾,形成黨爭。最終不但改革會失敗,還可能引起國家的動蕩,出現無法收拾的局面,遺禍後人。

確切地說,改革中的革命派和保守派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他們都有對的一面,因為不全面,也都有錯誤的一面。最壞的情況,就是激烈對立,為了醜化對方,把對的一面都扔掉。幾個來回,好的全都沒有了,壞的全都保存下來,大家一起滅亡。

只有充分地認識到自己的局限性,與反對者不斷地調和,尋找出最合適的道路,才能夠改革成功。一切都講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改革者與反對者是無可調和的鬥爭,無助於事情的解決。改革主持者當高屋建瓴,總攬全局。

歷史上的王安石變法,便就是慘痛的教訓。那場動蕩離著這個年代並不遙遠,保守派的主角司馬光已經出仕,改革派的主角王安石就在本科的舉子之中,是因為父親去世守喪才耽誤幾年。因為王安石格外出色,還有幾位大臣特意向徐平提起過。

講王安石變法,一種是把一方看成君子,另一方看成小人,是君子小人之爭。另一種是把兩派按階級劃分,保守派代表了大官僚大地主階級,而改革派代表了寒門小地主。

君子小人之爭自然不值一駁,把地主階級之中再劃階級,也同樣毫無道理。地主不管是大是小,同樣都是剝削階級,只有地主階級、自耕自食的小自耕農和被剝削壓迫的雇農之分,同一個階級內,沒有階級矛盾。實際歷史上的情況是,很多父子兄弟就是分屬新舊兩黨的,新舊兩黨中很多對立的人就是出自同一個家庭,牽扯其中的很多人是親戚。

徐平前世位於社會下層,見多了小工廠小業主,他從來沒有感覺出來小工廠主對雇傭工人就更溫柔,更體貼。認為小地主就會偏向農民一邊,實在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