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明世界才有德(第3/4頁)

不是文明世界,再聰明也成不了文化人,這是人作為個體沒有辦法的。性情之論是天命不再被人民認同之後,為了讓政權再次得到人民的認同,而去研究人性之中最根本的東西。把人性找出來,貫徹到制度和施政中,以此來得到人民的認同。

認為人性有善有惡的時候,就會認定政權有善政有惡政,分成兩黨,輪流上台來回折騰。在不斷地折騰中,慢慢大家開始認識到人性到底是什麽樣的。這次善惡折騰,把北宋給折騰亡了。這是文明成長的過程,宋朝缺德,經受不起這種折騰。

這個過程在南宋已經完成了,就是存天理,滅人欲。徐平前世學到這句話,著實是被嚇了一大跳,怎麽會有這麽反人類的說法?來到這個世界一二十年了,終於成了文明世界的一員,才知道這句話是文明的語言,無善惡,跟百姓沒有什麽關系。這是說的政權的制度和施政,人性樸,政權在立制度和施政中,可以有自己的立場,但不能帶人的感情色彩。

德在人心,偷不來,搶不來,也騙不來。嫌老百姓都太精明,不純樸,那也只能憋著。

不能夠讓人心凝聚,全世界最好的制度都在這裏,也只能夠用滿足人的物質欲望這個辦法免強維系。但人終究還有精神欲望,需要心理的認同,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公天下,就是要公。你的政權能夠對百姓示公,自然就會有認同感。有了認同感,個人的好惡、利益考慮沒那麽重要。存天理、滅人欲完成,宋朝行公田法,幾乎沒有遇到多少阻礙。明白了文明的邏輯,才能夠從前世那種以今意解古意,在歷史裏面非要找出來哪裏在欺騙,哪個人是好人,哪個人是壞人的思維裏面走出來。

文明語言敘述事情、評價人不帶褒貶,是真真正正的人人平等。做不到,只不過政權還不夠文明,教化還沒有施行到全天下。文明世界裏說一個人笨,說一個人蠢,說一個人長得醜,都是客觀敘述,不會產生任何的優越感。說一個人聰明,說一個人漂亮,同樣只是一種客觀敘述,不會產生自卑感。

這就是大同之世,大家結合在一起,互相有認同感,自己人,不分高低上下。

生產力是必定向前發展的,對人的欲望滿足是相對的,欲望和得到的物質的差別,就出現了爭。有的人欲望滿足得多,有的人滿足的欲望少,就產生了分別。

這就是小康時代,所以小康時代只能求小治,而無法達大治,說天下大治是鼓舞人心。

文明世界與俗世有不同的行事邏輯,相互無法理解。這邊討論得一本正經,那邊一臉鄙夷,一個個真虛偽,假正經。

徐平前世覺得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非常不靠譜,這得多傻才能相信這種制度,要是皇帝出了傻子,或者出了胡來的怎麽辦?現在明白了怎麽辦。在完成修德的過程之後,獲得了天下人的認同感,皇帝是傻子就讓他幹坐在那裏,宰相代為執政唄。出了瘋子,那就流放唄,士大夫代其執政,他一個人好好反省。什麽時候反省完了,什麽時候回來接著當他的皇帝。前世皆有成法,伊尹、霍光都已經做過一遍了。只有德失,士大夫不再能夠同心同德了,皇帝才有上下其手的機會。這就是性情爭論最激烈的時候,宋神宗能夠在形成的黨爭中加強皇權,到了宋徽宗玩出了大亂。黨爭不起,宋徽宗哪怕上台也根本沒有耍個性的機會,他就是把六賊全用了,六賊也成不了六賊。等到性情爭論完成,宋朝的皇權和相權也就穩固了,各有各的職責。宋朝的亂,是思想的混亂,不是因為個人好壞和利益。

南宋最後再次產生離心離德,是壓力實在太大了,把天下的財富全部搜刮一空,也支撐不住。這也是宋朝在推開了近代化的門,而沒有發生工業革命的原因。宋朝缺德,全天下的財富都拿去養軍,也填不住這個大窟窿。整個社會根本沒有余財,資本積累一丁點都沒有,工業怎麽發展得起來?以宋朝對全社會的控制力,民間也沒有資本積累的機會。

歷史上的慶歷新政失敗,其中一個原因是夏竦讓女奴改了石介的信,把石介寫的欲範仲淹等人行伊周之事改為伊霍之事,由一心為天下做事變成了要讓趙禎下台。徐平前世覺得夏竦這人真壞,是要說範仲淹等人要造反,對皇帝不忠心這還了得。現在明白了,根本就是兩個意思。宋朝皇帝怎麽會問士大夫忠不忠於自己,根本就不會起這個念頭。朝廷真的把這封信當成是石介寫的,但他犯的不是造反的罪,而是誣罪。趙禎無非是覺得自己明明沒有失德,你憑什麽誣賴我失德,要流放我讓我反醒?所以石介無非是貶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