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公事中沒有我覺得(第2/2頁)

此時政事堂裏的人,對道理或有未通之處,但都知道以理治國,對徐平的話並無疑義。

章得象道:“日前聖上訪進士取士,詩、賦、策、論先後。葉清臣言,查唐朝取進士舊制,先策,次論,次賦,次帖經、墨義,似較為穩妥。”

徐平道:“朝廷取進士,選賢也,通治國之理者用之。科舉之制,其來有自,查其源當起自兩漢察舉之制。兩漢為何用察舉?因其以昭昭天命,大鏡懸天而解民於政之惑。以天命治天下,則民間必有知天命之賢士大夫,以此查而舉之,與其共治天下,此漢之朝廷不敢違天之意也。兩漢其國得自天命,是以天子必孝於天,天則佑之。以廉治國,不敢欺天是也。是故漢之察舉,為舉孝廉,為學者不得不查。”

“董仲舒一儒生,為求進用,曲改阿附,以天命代人心,使漢借周德。漢興於此,亦亡於此也。此天命,終是借來,借來者豈可久守也?以民聲而應天命,王莽代漢,終至天下大亂。光武帝神武英資,中興漢室,鑒王莽之禍,後漢天命不查民聲,而求之讖緯。讖緯達天命,終是偽詐,以偽詐者為真則國必為人所盜。後漢末年,天下之權漸移入豪室門閥之手中也,天子僅拱手聽命之木偶爾。此天命之偽,天下已歷歷在目,後來者再建天命已無可能。是故自隋起,執政者漸知天命不可復,終求周之真德。德散化仁義入民間,科舉代察舉之制,此其義也。欲以科舉求世間知仁義道理之賢士大夫,以共治天下。”

“何謂周德?朝廷為天,民心為地,立制度施政治事,使朝廷達於民心。天地相合則德立,德立天下自治。不知民心則有天而無地,地若不存,天又安在?天地之間再無一物可存也。策者,論者,皆朝廷之政也。詩賦者,民之聲也。帖經、墨義,古人之道理所存也。以此知之,當先策,次詩賦,次論,以帖經墨義結之。”

“為學者當知策、論、詩、賦,其來有自,非文學之謂也,實治國之道也。進士之詩賦不可只查其四六、韻律,此必擬民聲而為之。是故,策以擬朝廷之政,詩賦擬民之聲而應此策,論則對其論治國之理。此三者通,才可為暫通治國之理,為朝廷之選。”

這就是道理通了,一切皆通,一切制度都有一個一以貫之的理在。

用策、論、詩賦和帖經、墨義來取進士,不是考他們的文學水平,而是看他們對治國理政的理解。文學水平要求並不高,最重要的是裏面反應出來對治國之理的理解,對天下胸懷的感悟如何。這就是從準備隊伍開始,便就貫穿治國之理,一以貫之。不能夠在這個道理之中的人,終究無法在朝廷立足,把個人的小聰明從一開始就防掉。

漢朝的天命是借來的,皇帝能夠借,就能夠被別人偷。前漢以民聲查天命,最後就是王莽以民聲而代漢,再次走到了上古的禪讓制上去。王莽志大才疏,其改革最終是激起了天下大亂,光武帝劉秀才有機會光復漢室,把自己的天命搶了回來。如果王莽成功,則漢朝就變回了上古的禪讓制,皇帝的世襲制早早就不存在了。

劉秀鑒於王莽代漢的教訓,不再查民聲,而是由讖緯中去知天命。讖緯是方士儒生們制造出來的,是一個比天命更假的東西,把假的當真的,漢室天下就被門閥世族偷走。到了東漢的末年,漢帝只是門閥世族的傀儡,沒有地,那個天就是假的。

後漢不查民聲,張角應勢而起,得民心而成大勢,天下板蕩。劉備再是英資神武,也無法挽回漢失天下民心的嚴重後果,終於不能再興漢室。

到了隋唐,都沒有建立起完整的治國之理,制度和政策隨意性很大。黃巢起兵橫掃天下,平黃巢之亂的還是大唐招進來的軍事集團。

從韓愈柳宗元發端,到了宋朝才真正解決這個一以貫之的治國之理,歷時二三百年基本完成。只是面臨著蒙古興起,武德不修的宋朝沒有頂住,最後亡於外患。

到了明朝,再一次像後漢一樣,不去管宋朝儒學背後的治國之理,把那個假的儒家當作自己的天命。實際上儒學在宋朝基本沒有稱家,只有道學家和理學家。這個假的天命皇帝能用,別人就也能用,到了明朝後期,跟後漢大權入門閥之手一樣,明朝的大權實際上已經落入了士紳和地方大族之手。沒有民心,政權再是掙紮,也難以守住天下。

把歷史全歸入王朝更替,完全不管其背後的道理,還是神神鬼鬼。明明每個朝代各有其亡的原因,籠統地歸入階級鬥爭,完全不管跟這個理論不符的事例。有惑不解,疑心而生暗鬼,只能夠借階級論這尊神,來鎮心中的鬼。

階級鬥爭當然是社會發展興亡的重要原因,但不能因此就認為沒有其他原因了。這就跟資本主義國家有經濟危機,便就固執地認為其必亡於經濟危機一樣。明明人家在那裏好好的,盲目相信自己所相信的,閉眼我不聽我不信,跟我想的不一樣的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