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關羽之死(第4/6頁)

呂蒙擡起頭來,用卑怯又憐愛的目光,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他現在還不能跟你走,我已經交給他另一項緊急的任務,他得離開荊州,到北邊去。”孫權不得不為呂蒙解圍。

青萍一怔,隨即神色一凜,臉上的清冷之色更加清冷了。她什麽也沒有說,便往一個騎兵旁邊的一匹坐騎走去。

呂蒙立刻明白了她要做什麽——她這是要送自己一程,忙一個起身往坐騎的方向奔去。在青萍擡腳跨上馬鞍之前,他在她面前再次跪下了。青萍也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她踩著呂蒙的膝蓋、呂蒙的手掌、呂蒙的肩頭,終於登上了坐騎。

孫權再次顫聲道:“女兒……”

青萍卻沒有看向父親,她只是動情地凝望著馬下的呂蒙。他彎腰駝背,右腿一瘸一拐,臉上還殘留著的格鬥留下的瘀青,他在上一場戰場受的傷還來不及痊愈,就要立刻投入到下一場。而他,就是自己未來的夫君。

呂蒙牽著那駿馬的韁繩,往隊伍中緩緩走去,所到之處,將士們紛紛閃避。

孫權目送他們漸遠的背影,不由一嘆。

呂蒙似乎聽見了那聲嘆息,突然回過頭來,沙啞著聲音喊道:“主公放心,我會照顧好郡主的。”

孫權猶豫片刻,隨即轉過身去,跨上坐騎,往荊州的城道上馳去。

他是東吳的主公,他沒有權利多愁善感,也沒有工夫為一雙已經失去的斷手難過,雖然這雙手的主人,是他最寵愛的女兒。他這樣想著,便逼迫自己再次放眼,凝視這威武雄壯的城關。這讓無數英豪覬覦痛恨的荊州啊,曾讓他多麽魂牽夢縈、寢食難安。如此,在舉全國之力,折損無數大將,耗盡一切代價之後,終於回到了他的懷抱。他有多少個理由感傷,就有多少個理由悲壯,不,他偏不,他要滿懷豪情,將江東的版圖無限擴大。西邊,要搶奪西川;北方,要直取曹操的老巢許昌……不料,當他正在馬上暢想無限時,突然聽見“咣當”一聲,那馬蹄突地一抖,一個大大的趔趄之後,才終於重新穩住身子。他詫異地低下頭來,發現原是那畜生踩中了一支銅質長槍,就是應他的命令,由那套古老的編鐘融化而成的大型箭矢。

孫權心中一動,那一直讓他感到內疚,卻又無法言說的痛苦,突然找到了解開的症結。他忙命侍從掉頭,自己又勒住籠頭,轉身往呂蒙所去的方向疾馳。

半個時辰之後,出征的隊伍聽到了傳令兵的稟報,呂蒙勒住青萍坐騎的韁繩,默默地等待著,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主公什麽樣的命令。不過,這對他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他已經得到了對他來說最珍貴的——青萍。

可坐在駿騎上飛奔而至的孫權,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徑自馳到青萍的跟前,用興奮又緊張的語氣道:“丫頭啊,為父答應過你,得到荊州之後,要送你一套更壯麗的編鐘!”說著,也不等青萍回答,便卸下背上的那只銅質長槍,示意道,“你看,回頭我立刻就令人收回槍箭,重新鑄造!”

說完,他便滿懷期待地看著青萍,他期待著她臉上的冰雪能夠融化,哪怕只有微小的一角。他期待著她可以看他一眼,哪怕那眼神裏充滿痛苦與怨恨。

可是沒有,在聽完他的一番話之後,青萍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如果說,之前她的臉像覆蓋著一層冰雪,那麽現在,它則被蒙上了一層慘白的絹絲。

呂蒙也完全愣住了,他不知該如何向主公解釋青萍臉色慘淡的原因。這原因他是立刻就明白了,所有在場的人也是立刻就明白了。

幸好,這尷尬的沉默沒有維持多久。因為青萍默默向父親舉起了她的雙袖。那雪白的絹絲做成的袖子褪下之後,露出兩只光禿禿的斷腕。

孫權一震,不由得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手中的長槍“咣”地落在地上,顫聲道:“呵……為父忘了!鐘有了,手卻沒了!”

呂蒙望著青萍的宮車漸漸隱沒在送行的隊伍之中。在那隊伍最前方,是主公孫權背負那支銅質長槍的身影。呂蒙知道,雖然斷手的青萍已經用不著編鐘,可奪取了荊州之後的孫權,他自己可能很快就需要了。

呂蒙趕上關羽的部隊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這半個月裏,關羽在章陵和襄陽遭到了曹仁的重兵出擊。但是,關羽並沒有敗績,曹仁難當其銳,且戰且走。在聞知戰事膠著之後,曹操又派來增兵徐晃。徐晃大軍一到,得知消息的呂蒙立刻率領孫權撥給的五千精兵,與之協同呼應,這讓腹背同時受敵的關羽再也抵擋不住。要知道,從周瑜攻打荊州開始,他已經連續激戰了半個月之久。尤其是在當他得知荊州已失,而攻城者為呂蒙帶領不足百人的死士之後,更是痛急攻心、悔恨交加,加上時至今日,關羽已屆暮年,雖猶有萬夫難當之勇,可終究不復千裏走單騎的盛年。終於,在荊州郊外的麥城,他和他不足千人的部署,在一個大雨滂沱的雨夜,被東吳的甲士們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