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詭異的人性

這個人就是督師大學士朱大典。

朱大典,字延之,號未孩,金華長山村人。萬歷四十四年進士,初授章邱知縣,崇禎五年(公元1633年)升右僉都禦史、山東巡撫,奉命鎮壓登州參將孔有德叛亂,彼時,吳三桂、劉良佐等人均在朱大典麾下為偏將。朱大典不負崇禎眾望,連戰連捷,幾殲孔有德全師。由此可見,朱大典的確是一個可用之才。但他是個財迷,見錢就貪,是一個大貪官。崇禎八年二月,流寇攻占鳳陽,毀皇陵,朱大典督師鳳陽,刮取財賄,因此遭到給事中方士亮、禦史鄭昆貞等人彈劾,詔命革職候審。

弘光帝在南京登基,起用朱大典為兵部左侍郎,逾月進尚書,總督上江軍務。

改年,清軍大舉南下,南京失陷。朱大典見事不可為,遂率軍還金華,據府城固守。

方國安、阮大鋮人率眾南奔,途經金華,強行向朱大典索餉四萬兩,未遂,便大舉圍攻金華。

所幸魯王監國,傳旨和解,惡戰才結束。

魯監國封朱大典為文華殿大學士,建行台督師,轄金華、蘭溪、湯溪、浦江四縣。從此朱大典部成為一支獨立的抵抗力量,受命堅守浙西。

魯監國的老窩紹興已經被端,清軍統帥博洛命跟隨方國安一同投降的大才子阮大鋮給朱大典寫信,他認為,像朱大典這個以貪汙聞名於世的小人物,只要一紙招降書便可以擺平了。

但朱大典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朱大典將來信撕碎,殺掉了信使。

博洛勃然大怒,親自統率滿漢大軍從紹興趕往金華,把金華城圍起,不由分說,迎頭就是一陣狂風暴雨式的猛攻。

哪料朱大典的確是個人才,軍事指揮能力超強,指揮自己招募來的義軍從容應戰。

這一場攻防攻足足相持了二十多天,清軍死傷無數,望城卻步。

最後,是阮大鋮偵知西門新築土未堅,建議以炮專攻其處,博洛依計而行,果然,一擊而城崩。

金華城破,考驗人性的時刻終於來臨。

朱大典不慌不忙,讓家中的婦女先投井自殉,自己則攜火繩與子孫、賓客聚於火藥庫中引爆殉國。

博洛拿朱大典不著,為了泄憤,借口“民不順命,因屠之”,瘋狂屠城。

時人張岱眼中最恨兩個人,其一是朱大典,另一是馬士英。

張岱在淮揚的時候,親眼看見朱大典貪橫,“真如乳虎蒼鷹”;然而張岱也親眼見證了朱大典“嬰城守婺,破家從忠,繼之以死”的過程。

世情之起落、人性之詭異,實在讓他唏噓不已。

而最讓張岱驚詫的還不是朱大典的表現,而是馬士英的悲壯之死。

當日,馬士英和方國安一起前來投奔魯監國,原九江金事王思任致書歷數其罪,說他“驕奢淫逸,威福自操,不講戰守大事,只知貪汙腐敗,以酒色招攬小人,以門墻劃分幫派,使得國家人心渙散,士氣不揚,左良玉的叛兵未至已經束手無策,北方的強虜方來則提前偷溜,最終,政府流亡,社稷成墟”。

張岱也以魯藩舊臣的身份上疏,“懇祈立斬弑君賣國第一罪臣”馬士英。魯監國同意了他的申請,把張岱召至禦榻前,密令他“先殺後聞”,張岱即帶兵數百人前去“除奸”,逼得馬士英宵遁江上。

魯監國政權內既不能容身,馬士英又改投隆武政權。

隆武帝倒是想不拘一格用人,無奈馬士英名聲已臭,許多人都想打倒他以反襯自己的正義和高大,打罵聲不絕於耳,王思任更是寫“吳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汙之地”之語以斥馬士英。

馬士英在唐魯兩政權中均不能用,可謂窮途末路,但他並沒有因此轉投清方,而是與吳江(今屬江蘇蘇州)人吳易一起招募水師在太湖展開抗清鬥爭。

馬士英多次參加渡錢塘江攻余杭、富陽以及會攻杭州的戰鬥。

在這清軍席卷而南、魯監國政權全線潰敗之際,浙東已經沒有了明軍的立足之地,清兵圍剿太湖,太湖兵敗,馬士英先是遁入台州四明山削發為僧,被俘後,拒不肯降,從容就義。

馬士英死得極慘,被滅絕人性的清軍剝皮拆骨,內臟掏空,再塞滿稻草,重新用線縫合。

有人把他與周延儒並題,作聯一副:“周延儒,字玉繩,先賜玉,後賜繩,繩系玉繩之頸,孰憐狐狗之軀。馬士英,字瑤草,生懷瑤,死懷草,草裝瑤草之皮,群笑犬羊之林石。”

張岱則在魯監國政權的潰敗難以逆轉之際,為逃一死,不得不剃頭入清,看看別人,想想自己,不由悻悻自嘲說:“功名耶落空,富貴耶如夢,忠臣耶怕痛,鋤頭耶怕重,著書二十年耶而僅堪覆甕,之人耶有用沒用?”

曾經在弘光朝廷痛罵馬士英的黃澍,不但投降了滿清,而且利用自己是金聲同鄉的身份,欺騙了金聲,攻破了徽州,此類小人,與馬士英從容殉國之舉相比,應該羞死、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