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玄學清談(第3/8頁)

裴善辯,鐘會曾說:“裴公之談,經日不竭。”時人謂之為言談之林藪,他曾多次與玄學名士激烈辯論,後者均不能將其折服;據說只有王衍來了,方能使之小小屈服。但王衍走後,人們以王理再次向裴發難,依舊不能將其制伏。

所以,在這裏,樂廣問王衍玩得如何,似有話外之意。

王衍的回答出乎樂廣的意料,他說大家都很愉快。按他的說法,當時沒發生什麽爭論,人們只是各說各的,各得其所,各得其樂。

洛陽優遊是美好的。

但名士們是否注意到大片的烏雲,正慢慢籠罩過來?雖然洛陽的天空暫時還算晴朗,名士們還有一些時間暢臥花樹間,搖著玉柄拂塵,討論著哲學問題。

洛水茫茫,邙山蒼蒼。風,慢慢起來了。

多少年後,站在歷史長河的另一端,我們發現:這大亂前的悠閑是多麽殘酷!只是那天參與聊天的人多未察覺。如果有人感覺到一絲擔憂,那首先只能是張華。

張華,字茂先,範陽方城(今河北固安)人,西晉重臣、詩人,又通軍事,博聞強記,是《博物志》的作者,官至司空。賈後專權時,因有張華等人支撐,朝廷倒也一度安穩。早年,他堅決支持征討東吳進而統一全國,但遭權臣賈充的反對,認為:“西有昆夷之患,北有幽並之戎。天下勞擾,五谷不登,興軍議討,懼非其時。”

如果說那時候賈充以胡人之患為拒絕出兵南下的理由很是牽強,那麽現在卻是現實了:北方幽、並,西方雍、涼,四州胡患已成,蠢蠢欲動。所以,在那天,張華所談論的多是《史記》《漢書》,希望王衍等人能從沉郁的歷史中多體味些什麽,多幹點實事。

同樣擔憂的,似乎還有問王衍話的樂廣。

樂廣,字彥輔,南陽淯陽(今河南南陽)人,少時家貧,性好老莊,知遇於王戎、裴楷,受提拔,進入仕途。

樂廣善清談,尚書令衛瓘見到他與名士清談,感慨地說:“自從何晏、王弼、夏侯玄去世以及七賢雲消後,我一直擔心玄學將絕,現在又從樂廣那裏重新聽到這種聲音!”

有一次,就“旨不至”這個辯題,樂廣跟客人進行了辯論。

“旨不至”出自《莊子·天下篇》,原句為“指不至,至不絕”,其意深遠。“指不至”,“指”通“旨”,即具有共性的義理,或者說事物之本真(虛理)。至不絕,“至”可以理解成“物”(實體),其意初可解釋為:具有共性的義理不能傳至於具體的“物”,即使達到也不能絕對窮盡。

樂廣以手中的拂塵為道具,向他的客人舉了個例子:我拿這拂塵的尾柄去敲打桌子:“到達了沒有?”

客人點頭。

樂廣往回一撤拂塵柄:“若到了,怎麽還能回來?”

樂廣所說的當然不是拂塵本身的去回,而是義理的本質特點,即傳達至“物”,只是相對的。至此,我們看到了禪機的影子,仿佛唐朝禪師那般智慧。當時禪宗未立,而魏晉名士於清談中已發禪機之先,實在令人稱奇。

西晉東晉之交,在清談上玄學與佛學有合流跡象,講求言辭簡約玄遠而有深意。

在這種背景下,樂廣的地位更加突出,被時人尊崇,超越了太尉王衍這樣的人物。王衍也每每自嘆不如:“我與樂廣聊,我都覺得自己的話太繁復。”

樂廣亦受到青年才俊衛玠的贊嘆:“此人之水鏡,見之瑩然,若披雲霧而睹青天也。”

聽完這誇獎後,樂廣一激動,把女兒嫁給了衛玠。其實是順水推舟,求之不得,衛玠是天下第一美男,超過了潘嶽。

再後來,樂廣做到侍中、河南尹。晚年時,樂廣對自己的玄學人生進行了反思,而漸漸傾向於儒家名教:老莊放誕,自然灑脫;但若天下,人人如此,時時如此,將是什麽樣子?這是樂廣的想法。

有一天,樂廣去胡毋輔之家串門。

胡毋輔之鄙棄世俗,性嗜酒,放縱而不拘小節,常與王澄等人裸體狂飲。

樂廣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們的身材,然後說:“如今天下已定,儒家名教中自有樂,你們何必這樣呢?”

樂廣的意思大約是:當初竹林名士超越名教是有特殊背景的,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仍棄名教而放曠,就值得商榷了。

但是,沒人聽他的。

樂廣出了胡毋輔之家,沿著銅駝街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中出了宣陽門,來到洛水旁,正遇見回城的王衍等人,隨後有了上面的問話。

站在河川邊,青山依舊在,夕陽即將紅。

樂廣望著天際的雲影,突然想起幾十年前的三國往事,而現在風輕雲淡,一切都已遠去了。

樂廣感慨不已。

他在水邊坐下,西晉的傍晚一片寂靜。樂廣望著萬古奔流的河水,不由自主地猛然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