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五)(第2/2頁)

韓岡躬身遜謝:“太尉過譽了,下官愧不敢當。”

郭逵仿佛沒聽見韓岡的謙辭,像是在對韓岡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二十歲就成了軍事判直白的官,而且是半年時間就從判司簿尉升到了初等職官,這速度的確是很快了。想本帥二十歲時,才不過個三班奉職,而且還是靠著父兄的余蔭,不比玉昆你雙手掙來的光彩。”

“太尉四十五歲身登樞輔,就是如今的王大參,也難跟太尉比進速。”

“但還是有人更快。”郭逵又開始向前走,“玉昆你應該知道,主持建造這座城門的,可是三十多歲就入政府了。”

韓岡道:“韓相公【韓琦】的際遇是個異數,並非常例。”

郭逵聽了之後,突然嘿嘿地冷笑了起來,而笑了幾聲後,忽而又停了:“當年韓稚圭守關西。任福奉其命出戰,範相公勸謹慎從事,要未慮勝,先慮敗。但韓稚圭卻道,‘兵須勝負置之度外’”說到這裏,他又冷哼了起來。

接下來的事,關西人人耳熟能詳,不必郭逵來說。

韓琦命令任福出戰,雖然事前他說要將勝負置之度外。但任福慘敗於好水川後,韓琦在撤軍的半路中,陣亡將士的家屬數以千計,手持故衣紙錢招魂而哭:“汝昔從招討出征,今招討歸而汝死矣,汝之魂識亦能從招討以歸乎?”當時慟哭之聲驚天動地,逼得韓琦掩泣駐馬不能前行。範仲淹聽說此事後,便嘆道,當此際,如何置之度外?

當時範仲淹和韓琦同守關西,一主守策,一主戰策。雖然韓琦的進攻策略看起來很解氣,可關西的軍隊卻是已經因為多年來少有戰事,墮落了許多,難以與李元昊相抗衡。範仲淹的策略卻是符合實際。

“文正公當時築堡戍守的策略是極好的,當年的西軍多年未逢大戰,無論兵將,都難以對抗元昊帳下的黨項精騎。不似今日,即便是面對面的迎戰也不會露怯。前些時候,燕都監奉太尉之命,於綏德連破西賊八寨堡,逼其狼狽而逃,正是西軍戰力在蒸蒸日上的明證。”

韓岡明著在拍郭逵馬屁,實際上也是在說,西軍憋氣太久了,也該到了敲響戰鼓的時候了。

“範相公在關西遺澤甚廣,本帥當年也多承其教。”郭逵說著,“說起來,本帥當年還見過玉昆你的老師。那時候的張子厚年輕氣盛,好武厭文,投書於範公,說是要領鄉中健兒收復河湟之地,以攻西賊軟肋。而範公則是看過子厚的策,對文字贊賞不已,說他是讀書種子,不當沉湎於兵事,勉勵他回去努力攻讀。那日本帥正在範公帳下,還是本帥送張子厚出了衙門。”

郭逵將舊事娓娓道來,韓岡聽得入神,說道:“想不到太尉與家師竟有如此淵源。”

“不僅如此,”郭逵回頭看了看遠遠地吊在後面的一眾官員,郭忠孝正走在人群中,“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棄武習文,弓馬不見長進,就是讀起書來還算過得去。是程伯醇和程正叔的弟子,跟著他們兩年有余。張子厚是二程的表叔,從這邊算來,你跟我那兒子也算是很親近了。”

“衙內豈是韓岡能比?”韓岡心中暗自搖頭。以郭逵的身份,他這樣直白地拉近關系,這種拉攏方法,實在有失官場上的含蓄,而顯得過於粗暴直接了。

郭逵不理韓岡的自謙,繼續道:“雖然當年範公勸阻了張子厚,讓他好生去讀書。從此關西少了個英雄豪傑,卻多了個諄諄君子。但子厚直到去年還在渭州做著軍判,幫著蔡子政【蔡挺】整頓行伍,重劃編制,號為將兵法,可見他對兵學上,是一日也不曾放下。現在又教出了如玉昆你一群出色的弟子來。”

“家師學究天人,不讓先賢,非韓岡能望其項背。”

郭逵笑了一笑:“玉昆總是這般謙虛。”他舉步走進城門,守門的官兵如爻倒的麥子,一個接著一個跪下。轉眼就跪了一片。進門後,卻不往城中去,而是叫著韓岡從門後的階梯上,走上了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