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京師望遠只千裏(四)(第2/2頁)

何四和小九跑進跑出,手腳麻利地端來了酒菜。韓岡並沒點菜,都是他們自己上的。牛肉有禁令;豬肉則被視為濁肉,宮中一點不沾,富貴和官宦人家吃得也少。這種路邊小店,能拿得出手的除了羊肉就是驢肉,再加點過冬的鹹菜和白菜,就沒別的菜蔬。

而端到韓岡桌上的,便是一盤子驢肉,一盤子羊肉,都是選得上好精肉,還有三大碗羊雜湯。還有兩壺剛剛燙過的熱酒。

方才了這間小店的茶水,韓岡對這裏的酒菜並沒有什麽期待。不過出乎他的意料,酒也好、肉也好,都比想像得要出色。尤其是酒,沒有兌一點水,且是篩過了,倒在杯中清亮澄澈,酒香四溢。喝進肚裏,感覺不比和旨、眉壽之流的名酒差。一杯下肚,連李信也都點著頭,贊著酒菜的味道。

砰的一聲響,從韓岡的身後傳來。一個粗壯的軍漢一拳捶在桌上,沖著何四吼道:“你這狗才倒長了一對勢利眼,端給幾個鳥貨的都是好酒,給爺爺的酒卻能淡出鳥來!嫌爺爺沒錢付賬是不是?!”

何四臉色變了,連忙搖著手,“客官,你這可是冤枉……”

但那軍漢卻無意聽何四解釋,手一伸,就把他扯了過去。臉對臉地瞪著何四,醋缽大的拳頭舉了起來:“冤枉什麽?爺爺好說話,但這拳頭可不好說話!還不給爺爺拿跟著幾個鳥人桌上一樣的酒來!”

何四給別人的酒中摻水,這是自做的孽。但被人罵到了頭上,李信便臉色一板,握緊了拳頭,正要站起來,可韓岡卻一下壓住了他的手。

韓岡看跳起來的軍漢橫眉豎眼的樣子,擺明了就是喝醉了的兵痞,其他人應該也差不多。前面他們還都坐在一起抱怨,若是跟他們起了沖突,他們秉著同仇敵愾之心,一起上來動手也不是不可能。出門在外,凡事須先避讓三分。眼下地方不對,韓岡決不想跟這些兵痞叫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反正他有的是把面子找回來的機會和手段。

韓岡笑了笑,正要說話。一聲怒喝猛然響起。“林貴!你做什麽!?”循聲望過去,卻見一個中年軍漢站在通往後院的小門處。

“都虞!”被喚作林貴的大漢驚叫著,連忙松開了手。何四幸運脫身,就手捂著喉嚨,彎腰咳嗽起來。

中年軍漢大步走了過來,兩桌的赤佬便呼啦啦地全都站起身,看起來很有些威望的模樣。他大概三十多歲,壯碩的身材看起來英武非常。他幾句話問明了事由,轉回來便向韓岡作揖道歉,說起話來是溫文有禮,“在下邠寧廣銳軍都虞侯吳逵,我這幾位兄弟性子莽撞,不合沖撞了兄台。還望兄台大人大量,不要與他們計較。”

“都虞!……”

林貴還想爭辯,吳逵回頭瞪了一眼,“你閉嘴,看你們鬧得!”

邠州、寧州都是環慶路轄下,果然正是被奪了戰馬的廣銳軍。韓岡微微淺笑,面子是互相給的。吳逵低頭,他這邊也得給人台階下,“酒後失言,也算不上什麽大事。既然幾位都覺得我這酒好,那我就請各位喝兩杯好了。店家,再取幾壇酒來,都算在我的賬上。”

吳逵是個疏闊的性子,也沒發現韓岡在他報了身份之後,仍舊安然坐著有何不妥。見韓岡做事爽快,他大笑著,拉了張椅子過來,就要跟韓岡說話。

不過這時候,大門又被敲響,匡匡的,像是有人在踹門。

何四忙不叠地跑過去開門,門一開,隨著風雪一下湧進來七八個軍漢。他們可不像韓岡進來的時候那麽安分,領頭的一人先一腳踢開擋路的何四,站在廳中高聲道:“我家將軍今天要住店,裏面的人把房間統統都給讓出來!”

狂妄的話語惹起了一陣騷動,只是從大門處又進來了十幾人,圍著一個近七尺高的大漢。看那大漢相貌是個標準的蕃人,可裝束卻是個有官身的武臣。

吳逵一下變了臉色,低低恨聲叫著:“王文諒!?”

王文諒……韓岡心中一動,這好像就是奪了廣銳軍戰馬的蕃將的名字?

王文諒進來後,視線在廳中掃過,看到吳逵便一下定住,轉眼就又笑了起來,“這不是吳都虞嗎?事都辦完了?”

吳逵臉色徹底沉了下去,咬著牙,兩邊的腮肉繃緊:“本官要回稟公事,要麽是王經略,要麽是韓宣撫,輪不到你這蕃人來說話。”

“你這張嘴還真硬啊……”王文諒齜著牙陰笑著:“宣撫相公可是對俺言聽計從。俺要說這裏面全是北面的細作,宣撫相公就能把他們的頭全都砍了。”

廳中的客人們聞言都驚怒地叫起,也有心思靈活的就準備掏錢買平安了。

“是嗎?”冷澈的聲音從吳逵身後傳來,“本官倒不覺得你有這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