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揖而別獨騎歸(上)

自從由邊地軍寨改為一州治所之後,隴西城中就開始在道路兩旁遍植樹木。

行道樹是一座城市的重要組成部分,根據各地水土氣溫而有所不同。

中原和南方的城市多是柳樹、榆樹,有時還會有桃樹、杏樹,而關中以京兆府的州縣,則多用槐樹,或是楊樹。隴西位於渭水之濱,可河道並不經過城中,只有幾條從渭水引來的水渠穿城而過,當然沒有柳樹出場的余地,而跟所有關西城市一般,以槐、楊為主。

只是行道樹種下不過兩年多的時間,長勢再好的樹木,也不過是小腿粗細,一點樹蔭,只比手中油紙傘差不多一樣大小,對於在夏日中奔忙的人們來說,也是杯水車薪的感覺。

位於州衙左近的韓府門前,地面也是被盛夏的陽光照得散出明晃晃的白光。從地表反射上來的熱量,使得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束手立於太陽底下,而他的隨行伴當,則是上前敲響了韓家的大門。

門環啪啪地被拍響了好幾下,正門沒開,但側面的一扇小門被打開了。

從司閽人住的門房中,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只有一條左腿,右腿上及膝而斷,裝上了一只木腿。木腿打著地面,嗒嗒地響著,走起路來步履艱難。但這司閽的行動舉止中,卻不脫精悍,一看便知是在遍地血腥的戰場上,行走過多年的軍漢。

隴西城中人人都知道,韓岡管勾一路傷病事,家裏的仆役有不少是難以恢復的傷兵——也不僅僅是韓岡,如今的世情,只要領過軍的官員,多有將用得順手的兵丁脫了軍籍,收錄入自家府中——只是像韓府一般,用的多是殘疾的,卻是很少見。

這個木腿漢子自然就是韓府司閽。他拐著腳走到中年儒生面前,儒生的伴當便立刻遞上一份門貼。

韓府司閽接下門貼,只一拱手,“官人的名帖,小人代為收下了。但我家機宜現今閉門謝客,還請過些日子再來。”

儒生伴當對此是早有預見,高官顯宦家的門房刁難地位不高的陌生訪客,也是常見的事。他卑笑著上前,下面遞出來一錠一兩多重的小銀錠:“這位大哥……”

還沒將慣常的話說完,韓家的司閽就連忙推辭,死活也不敢收下遞到手邊的銀錢:“這位官人,不是小人有心刁難,實在是我家機宜已經辭了差遣,準備明年的科舉,正閉門讀書,根本不見外客的。還望官人能體諒小人!”

司閽鞠躬作揖,姿態放得極低。中年儒生看了他一陣,也是沒辦法,只能嘆了一口氣,悻悻然地離開。

目送來人遠去,司閽的老兵踩著木腿嗒嗒的擊地聲,一拐一拐地回到了門房之中。啪的一聲小門關起,韓府門前重又恢復了平靜。

韓岡現在是炙手可熱的紅人,若不是掛上了閉門謝客的牌子,家裏的門檻,三五天內就會被訪客踏平。

現在的韓岡,因為鎖廳的緣故,身上的差遣都卸掉了。他參加舉試的結果不論是中與不中,韓岡現在丟下的職位,都不會給他留著。本來就是僧多粥少的局面,不可能為了韓岡一人,而將鞏州通判、經略司機宜這樣的重要職位,空留上近一年的時間。

不過韓岡的本官,已經是從七品的國子監博士。如果他不是沒有一個進士出身,本官應該是太常寺博士——在進士遠多於非進士的朝官行列中,國子監博士的數目,遠比太常博士要少得多。可不論是不是進士,韓岡現在的品級,已經比當年韓岡剛剛投入王韶門下的時候,還要高出數級。

跟韓岡一樣,韓岡的父親韓千六,官名韓謙益的熙河屯田管勾,現在也已經是熙河路中排得上號的官員。有著身後渾家的指點,韓千六在鞏州民間的聲望並不低,在官場上,有著韓岡這個兒子,也沒人敢給他臉色看。而他所主導的棉田推廣種植計劃,更是被來自秦州的一眾豪族日夜記掛在心裏。

熙河一路的各家蕃部,韓岡靠著療養院救治了不少蕃部中的重要人物,多多少少都有些香火之情。一同征戰的廣銳軍,自劉源以下,都是韓岡的親近從屬。他的一句話,比起熙河經略、鞏州知州,都管用得多。

而韓岡表弟馮從義執掌的順豐行,由韓岡決定的細水長流的策略,商行出讓了一部分利益給來往的蕃部,使得順豐行成了熙河蕃部對外交易的代理人的首選。不再僅僅是熙河一路最大的商行之一,而是已經成長為在秦鳳地區有著很大影響力的商行。

現在論起勢力,韓家已經在鞏州穩穩紮下根來。如果再有一代人的時間,使得韓家人丁再充足一點,就是一個穩當當的地方豪族。日後憑著與蕃部的關系,以及在地方上的勢力,不需要什麽辛苦,輕而易舉就能讓子弟進入官場之中,控制這一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