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一)(第2/3頁)

當上了禦史,只要做得好,兩府中的位置就絕不是奢望。

多年前第一次入禦史台,張商英知道自己是太心切了,惹起了樞密院同仇敵愾,以至於被天子和王安石拋棄。這一次卷土重來,兩府暫時不能請動,那麽離兩府只有一步之遙的韓岡便是第一人選。

就讓韓岡繼續當這塊墊腳石好了,張商英不介意多踩上兩腳。

……

籠在紗籠中的蠟燭噼啪響著,夜闌人靜,除了燭花輕爆,就只有遠遠地隨風而來的更鼓聲。

蘇頌夜不能寐,都快三更天了,心緒亂得讓他沒有一絲睡意。伴讀的書童也給趕了出去。

近一個月時間,他和韓岡才將凡例寫好,一個嶄新的分類方法,使得書中章節也必須做出相應的調整,為此很費了一番功夫,到現在也沒有竟全功。

但蘇頌今天晚上並不是因為此事而夜中難眠,今天白天,來自韓岡的一個請托,讓蘇頌心煩意亂難以安寢。腦中一團亂麻,坐在桌前卻是紋絲不動地有一個時辰了。

“大人。”蘇嘉在書房外敲門。

蘇頌的書房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進來的,對於他們這些士大夫來說,比起人來人往的臥房,自己的書房更為私密。不過兒子過來,當然不能拒之門外。

“大人還是早些安歇吧。都快三更了。”蘇嘉端了茶進門後就勸著蘇頌,“明天大人不是要開經筵為天子講學嗎?”

天子這些年來,一般都是隔五日才去文德殿上朝,平常的時候,都是讓宰相押班,帶著一群不釐實務的朝官拜舞了事。蘇頌有實務在身,可以不赴常朝。但明天是他上經筵為天子講學的日子,精神不好,犯錯的可能性就不會小,縱然只是罰銅,那也是一樁丟人現眼的事。

蘇頌應了一聲,卻仍是動也不動,低頭只顧盯著身前的書案。

蘇嘉看著蘇頌面前攤了一桌子的藥材,地上也都是沒有清理的碎渣,弄得好端端的一個書房,變得亂七八糟。忍不住氣道:“韓岡不過是想借著編修藥典來宣揚氣學,卻讓大人為這一部《本草綱目》殫思竭慮,連睡覺也不安穩。大人你這是何苦呢?”

“你懂什麽?!”蘇頌突然發起了火,沖著兒子呵斥,“聖學乃萬法之宗,醫藥之學何能例外?!醫典中論及聖學,本就是韓岡他該說的,不說才有錯!明日到了經筵上,為父照樣會說。”

蘇頌一貫好脾氣,一年到頭也不一定會發一次火。今天的怒氣突如其來,蘇嘉張了張口,卻也不敢多說上一個字。

訓得兒子不敢說話,蘇頌冷哼一聲,這個話題算是揭過去了。不過到了明日的經筵上,卻是沒辦法跳過的。

蘇頌是翰林侍讀學士,在經筵官中排在最前面的,品階遠比侍講、說書都要高。不過經筵官的地位高低,是要看他們與天子相處的時間長短來評判。蘇頌當然是遠遠不及新黨的那一撥人馬。

大宋天子特設經筵,讓臣子來講學,這是在向天下臣民表示皇帝重視文教,同時也讓天子多了一個了解外情的渠道,增長學問只是末節而已。相對的,諸多臣子也利用了這個機會,來爭取天子的認同。

王安石安排呂惠卿和王雱做崇政殿說書,呂惠卿升任執政後,也安排了自家的兄弟做崇政殿說書,就是為了利用給天子講學的機會,將自己的政治觀點灌輸給天子。比起崇政殿中,一群宰輔重臣爭著說話,互相之間還監視著對方,經筵上一對一的講學,能將事情說得更細,也便更容易說服天子。

這些天來,新學一脈的經筵官,將氣學視作眼中釘,在經筵上連番攻擊氣學中的觀點。韓岡主張的自然之道難以爭論,但儒門的根本還是在經義上,張載和韓岡的論述中,可供攻擊的地方很是不少。

所以韓岡才會請到了他蘇頌的頭上。

下這個決心並不容易,在經筵上為氣學張目,這等於是要讓蘇頌徹頭徹尾站在韓岡這一邊。不過對於新學,蘇頌的確沒有好感,而他本人的學術觀點,這些年來,也的確是與氣學越走越近。

而且因為天子詔禁私藏千裏鏡,蘇頌不得不將自己心愛的千裏鏡交了上去。那可不是三五十貫就能買到的低档貨,光是為了磨那鏡片,蘇頌可是賣了宿州的六十多畝上等水田。雖然在外面恍若無事,面對韓岡也一點不露心思,但蘇頌的心中可也是惱火至極——不僅是外物,還有他那些借助千裏鏡的發現,全都得束之高閣了。

別看新學如今借助《字說》的問世,天子的垂青,一時間聲勢大振。可一旦有人能拿出真憑實據來戳破畫皮,沖上將會是爭先恐後。

真憑實據,蘇頌手上就有。氣學講究著以實為證,這一份證據,新學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辯說過去。縱然天子咬著牙堅持,但士林中對新學虎視眈眈的可是為數不少,到時候,縱然有皇帝主張,但新學想聚攏士林人心,也就只能靠科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