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歲物皆新期時英(三)(第2/2頁)

雖然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真要計較起來,也可以把韓岡鼓吹的對外擴張一起算進去,與華夷之辨正好相沖,可謂是作繭自縛。但感覺上,韓岡的確是將世情給說透了。

就像現在的國子監,兩千外舍爭奪三百個內舍名額,而三百個內舍生則要去爭奪一百個上舍生的空缺。而且上舍生要得賜進士及第、進士出身,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加上不進則退的一批人,每年空出來的上舍生的位置,也沒有超過二十個。這樣的競爭叫做什麽?正是適者生存!不能適應的就要被淘汰掉。太過於符合現實,隨時隨地都能見到印證的例子,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八個字,在國子監的師生中“於我心有戚戚焉”。

現如今韓岡在國子監中有許多支持者。都是年輕人,都是滿腔抱負,都是親眼見證國家從衰微轉向強盛,也都羨慕著韓岡、章惇、呂惠卿等年輕一輩的功業和際遇。

既然如此,他們又怎麽會選擇保守內斂的舊黨。新黨,則在國家擴張上,並沒有一個合理的理論為根基。而韓岡的華夷之辨的新解,卻是給了朝廷一個名正言順開疆拓土的道德基礎和必要理由。

華夏不是蠻夷。

如果是蠻夷,只要有一個名氣大的酋首振臂高呼,我們要去搶漢人,那麽多絲絹、女人都是我們的,立馬就能拉起幾千上萬的人馬。而中國要征伐四方,必須要名正言順,或吊民伐罪,或征討不臣,總之,要有一個大義的名分。

韓岡所給出的名分,就是再充分也不過。

吊民伐罪也好,征討不臣也好,國中都會由反對的聲音,因為從理由上,那畢竟只是臉面問題,而勞動的卻是百姓,消耗的則是國庫。太祖皇帝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不過是帝王想圖個安心穩睡,與百姓無關,朝臣們想要反對,都可以拿民生、民心來做理由。

而韓岡的華夷之辨新解,卻是由人口數字著手,得出的結論無可爭議,讓世人都能明白開疆拓土的必要性,那是事關大宋和億萬百姓生死存亡的關鍵。

“汝霖,你怎麽看?”終於有學生發現了宗澤一直沒有發言,只顧著吃菜喝酒,“遼國和南海,究竟該先攻哪一邊?”

“現在打遼國做什麽?韓宣徽辛辛苦苦才禍水東引。”宗澤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淡酒漱口,不緊不慢地道:“開國時,太祖從趙韓王【趙普】先南後北、先易後難之策,才有了今天。若是一開始,萬一敗了,之後哪裏還有力氣去征討南方?”

宗澤在國子監中以精通兵事而聞名,他這麽一說,一名同學就得意地叫了起來,“我就說嘛,自然還是南海最好。”

“那朝廷成立水軍,又這麽急地派人護送高麗國使回國又是為了什麽?!”

“還不是希望高麗能牽制遼國,官軍南下可以後顧無憂。汝霖,你說是不是?”

問題又被傳到了宗澤這邊,宗澤想了一想,道:“不過征戰之事,不是兒戲,未慮勝先慮敗,即便只是南海小國,官軍也不是不可能無功而返。當年太宗伐交趾,不也是困於水土,最後不得不放棄了嗎?萬一不幸出了意外,官軍被追擊到國中該怎麽辦?”

宗澤答非所問,幾名同窗都沒聽懂,“汝霖,這是什麽意思?”

“朝廷成立水軍正是因為上面的顧慮,為了敗不至患,選擇不走陸上,而走海路。就是在海外戰敗了,也不用擔心賊人的大軍能反攻大宋。想攻則攻,想退則退,進退自如,對將帥來說,沒有什麽仗比這更好打了。比如現在對高麗的支持,這邊能通過水軍在海外消耗遼國國力,而河北、河東卻不用擔心遼國的騎兵。沒有比這樣的戰爭更為舒心愜意了。”

許多人因為宗澤的發言而陷入了沉思,但還有人不服:“可海上風浪,軍器糧草能有多少送到海外的官軍手中?”

出身兩浙,宗澤對海貿多有了解,“就算是風浪再大,至少都能有一半抵達。而且船只日夜都在航行,速度比陸路更快。《桂窗叢談》都看過吧,裏面說起各種輸送糧草的方法和消耗,陸上千裏轉運,若只用人畜,一路上都要吃飯,最後能送到前方的不過十分之一。車運好一點,軌道和綱船水運就更好了。但最多也不過七八百料的綱船,還有不鋪好路就不能用的軌道,能比得上動輒萬石的海上巨舟?一艘海船抵得幾百上千台車,百姓也不用受轉運之苦。這樣的戰事,對國庫財計的消耗是最少的,朝廷也打得起。”

沒人還能提出反對的意見,宗澤重又拿起筷子,“以宗澤愚見,朝廷現如今所考慮的不是先南還是先北的問題。中國人口只會越來越多,戰事也不會有休止的時候,常勝不敗的戰法世上從來沒有,那麽就必須有一個敗而不損的戰術。高麗,正是這樣的一個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