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五)(第3/4頁)

韓岡冷冷地哼了一聲,盯住比自己年長許多的趙彥若:“呂尚【姜太公】身兼文武之道,讓他去考制科如何?將武廟中供奉的古今名將,從主祭呂尚、配享張良兩人開始,一路排下來,正殿十哲、兩廡供奉【注1】,總共七十二人,讓他們去考經義,考今天的題目,有哪個能考過的,爾等說一個出來就行。”

趙彥若當即反駁:“敢問參政,黃裳可是在武臣之列?得中之後是否轉為武資?”

“不知諸葛亮領軍北伐時官居何職?”

“參政忘了何為軍師將軍!?”

“若是忘了,如何會問?直至唐時,士人出將入相亦是等閑,彼等用心於文武之道,何曾留意於章句?”

“韓參政。”蹇周輔又大聲叫了起來,“黃裳與其余人等同為制科,考題豈能有別?其科目雖與人不同,區別亦當是在禦試中。周輔既得太後詔為主考,位雖卑,考評各人高下亦是微臣職分,縱使有權臣幹涉,周輔也不敢辜負太後的信任。之前周輔已將結果呈與太後,若參政對吾等四人評判有異議,可與太後去說。”

不能再留了。蹇周輔心道。

與韓岡一番辯論已經足夠讓這件事張揚出去了,在這裏與韓岡辯論,雖然能激起同仇敵愾之意,但時間一長,見韓絳、張璪全無相助,皆站在韓岡一邊,其余三人裏面包管有人會軟了腳。

“韓相公,張參政,韓參政,恕吾等有公事在身,不能久留。若再無吩咐,周輔要告退了。”

“玉昆?”做了半日配角的韓絳望了望韓岡,“可是問明白了。”

“一切清楚了,今日可知為何多有賢人遠離朝堂。”韓岡搖搖頭,沖蹇周輔四人一揮手:“爾等下去吧。”

蹇周輔拱手一禮,與其他三人退了出去。

出門後,微笑隨即浮了上來。這件事,如願以償地鬧大了。

即便韓岡能讓韓絳、張璪袖手旁觀,但韓岡若為了黃裳被黜落而去找太後,王安石自會來助陣。

王安石、章惇兩人推薦的考生全都被黜落,這樣一來,王安石和章惇的保護也就免了偏袒之譏,更可體現他們的公心,與為此發難的韓岡正好做個對比。

自己已經為新學沖鋒陷陣了,沒必要對面的主帥還要自己這個先鋒去對付。

“玉昆。”

待蹇周輔四人退了下去,張璪回頭看著韓岡。

韓絳和張璪對韓岡的做法也不怎麽理解,將人招過來一陣大罵,又能濟得什麽事?直接去找太後才是正經。

“玉昆,你方才的一番話的確有道理,但蹇周輔最後所說的話也不是沒理由。玉昆你想想,朝廷選士,首要還是在公平上。黃裳誠為賢才,但既然其名次已定,又豈能輕改?若是太後再給黃裳上殿的機會,世人不知情由,聽說之後豈會不疑玉昆你仗勢欺人?換做玉昆你在三館秘閣中,受命擔任這一次閣試的主考,你該怎麽出考題?”

張璪好言好語地勸說著韓岡。

換做張璪自己處在三館秘閣的位置上,也會為此而頭疼,總不能給黃裳單獨出一份考卷。

題目不同,難易程度自當有別。縱是在出題人自己看來已經做到了足夠公平,但在他人眼中卻絕對不會這麽想。

只要有誰沒有通過,而與他科目不同的考生卻通過了,肯定會質疑那邊的題目出得簡單了,而給自己的題目出得難了。尤其是黃裳這樣處在風尖浪口上的考生,參加的科目又只有他一人被推薦,只要他通過了,崇文院的諸位考官,必定會被一陣質疑的浪潮給吞沒。

若是黃裳沒有通過,而其他人通過了,又會換做黃裳——更重要的是他背後的韓岡——來懷疑考官是不是想要故意將黃裳給黜落。

這是兩難境地。

與其遇上那樣的情況,還不如一視同仁,讓所有人做同樣的考題。

張璪的說法是人之常情,在無法盡善盡美的情況下,表面上最公平的辦法,便是減少議論的最好手段。

“朝廷的儲才之地,難道養的都是一群畏首畏尾、不肯盡忠職守的蠹蟲?”韓岡冷然,張璪說的道理他當然都懂,後世全國一張卷和分省考試爭論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但現在他又怎麽能讓蹇周輔的私心得逞,“這等只知自全、不敢任事的蠹蟲,也敢來評判何人是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

說起來,經過了方才的一番對話,韓岡已經確定是蹇周輔這幾位考官最後刻意將黃裳給刷落了。以蹇周輔熬到老的年資,他現在只缺一個晉身重臣的機會,幫黃裳一把沒有什麽用,但換個方向,王安石就得為他出頭了。

韓岡如此堅定,讓韓絳、張璪沒有了勸說的余地。不過他不是多問廢話,韓岡的態度,必須得到確認。

張璪輕聲嘆著,“既然玉昆心意已定,張璪也不好多說。說起來黃裳的確是人才,若不能用在合意之處,的確是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