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宴火(十一)(第3/5頁)

章惇搖了搖頭,呂嘉問紙上談兵倒是頭頭是道,可惜就像是對著地圖來定路線,看著就幾裏路,誰知道要過幾重山,都是不顧實際一廂情願,“河東河北合力並擊南京道的遼軍,耶律乙辛不足平,說起來也的確不錯。太宗皇帝當年也覺得遼國主力遠在塞北,遼主號為睡王,治政用兵皆難孚眾望,只要天兵猝發,析津府指日可下。但結果呢?……以太行地勢,除非攻下飛狐口,否則絕難調動北虜主力,可望之你也知道,遼人只在靈丘,就修了四座城寨,最少的一座都有十幾門炮。”

太行八陘中,飛狐陘是排名靠前的險道。宋軍出瓶形寨【平型關】,沿著飛狐陘一路向東,首先面對的就是布置在靈丘縣的壁壘防線,打破了這一道防線,就是百裏峽谷,其中最險段當地稱為四十裏黑風洞,兩側懸崖高聳,幾乎看不見天光,遼人在這裏也是築有要塞,最是險要無比。想要強攻不知要丟多少人命。但不能拿下這一處隘口,怎麽讓遼人放棄在河北的戰略,回師防守飛狐?

呂嘉問一點也沒因為章惇的否定受到打擊,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著章惇,更加熱切地道,“子厚相公,只要河東能盡全力攻打便可,一旦靈丘告急,不愁北虜不回兵。”

“熊本此人,豈會為人做嫁衣裳?”章惇搖頭。

如果能攻下飛狐陘倒也罷了,那樣是兼有河東河北之功,就是李承之也要低頭承情,熊本不用人催促都會去拼命做的。說句實話,若飛狐陘能拿下來,之前都堂兩府就不會選熊本去河東,把這麽一份大功勞送給他。

實際的情況是,以遼人在飛狐陘的守備情況,河東軍根本攻不下來。損兵折將只為了讓河北輕松一點,熊本老糊塗了才會聽從這種命令。死傷多了,背罵名還不是他熊本?!

“若都堂嚴令,熊本又如何敢有異議?”

“玉昆之意難明。”章惇搖頭,推脫之意分明。

呂嘉問則雙眼一亮,終於聽到了他想聽到的回答。

遼人準備南侵時,正因章惇、韓岡相互牽制,又不願平遼之功讓予他人,故而就把河北河東一分為二。要不然選一人宣撫兩路……

“那章韓二相還能坐得安穩嗎?”

那是之前有人問起時,呂嘉問反問別人的話。

當時呂嘉問拿著章惇和韓岡做理由,可他本人同樣是不願意看到李承之或者熊本,立下太大的功勞。

但現在遼軍南侵之勢已成,形勢已有變化。

遼軍如同重錘懸於頭頂,呂嘉問確信,京城之中,對李承之是否能抵擋得住遼軍進攻感到悲觀的絕非少數。

歸根到底,李承之也沒打過仗,郭逵當年能力抗遼寇,他不一定能做到。當初都堂決定他去河北的會議,呂嘉問又不是沒參加,很清楚當時的情況。都堂根本就沒準備與遼人全面開戰,只是擺出一副不惜一戰的架勢而已。

就像街頭兩個地痞爭地盤,把手底下的人都拉出來擺下陣勢,一邊以為這一次不過是劃道道講規矩,不會打起來,哪裏想到對方拔出刀就砍過來了。

而且因為京畿和大名暴雨成災的緣故,河北方面的準備至少被耽擱了半個月,以倉促無備之身,對早有預謀之敵,究竟能有幾分勝算?呂嘉問覺得一只手伸出來,還要再屈兩三根手指。

一旦河北有變,都堂中對遼態度最為強硬的韓岡,就會是士民怨恨的焦點。誰讓韓岡發表了那麽多不惜一戰的言論,還把嫡長子送到了邊境上。

所以章惇會說一句“玉昆之意難明”,正是因為都堂對遼方略的主導者就是韓岡。

呂嘉問已經從章惇的話語中,聽到了幾分不滿——對韓岡的。

“遼主寇邊,已是百年未有之事,遼主車輦越境,更是景德以來第一回。事涉皇宋安危,都堂不可置身事外,推與李奉世一人負之。”

呂嘉問的意見似是合情合理,章惇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幾分期待。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至少能逼韓岡讓渡出手中的一部分權力。

如今朝局穩定,都堂諸人都是受益者,即使呂嘉問也不願破壞現在的平衡。借機趕韓岡下台那不現實,呂嘉問從來沒想過,但韓岡手中的勢力範圍,卻不一定是固定的。

章惇嘴角抿起,久久無言,看起來已經被呂嘉問的提議打動了幾分。

只是心中,韓岡許久之前說過的幾句話翻了起來。

“知道當年小弟在隴西隨軍時,最煩的是什麽?就是明明隔了幾千裏,卻還在背後指手畫腳的人。”

“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那是張子房,可不是文、呂之輩。”

“隔了上千裏,對前線形勢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對戰局的變化更不可能及時作出適合的應對,憑什麽要求將帥聽命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