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後顧(下)(第2/4頁)

這座院子雖破破爛爛,地面又小,但終究是在新城內的五間三面的四合院,實打實能賣一千貫。加上印刷機、紙張、油墨,還有桌椅板凳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一千二三總是能賣得到的。

但總編兼社長,他親自經手借來的高利貸,一年不到就已經翻了一番,到了一千五百貫。足以讓十五個普通百姓懸梁跳河的數目。

這間報社,可是嚴重的資不抵債。

“在做什麽?”負責報道新聞的主編突然出現在三位正聊天的記者和編輯身邊,看著桌上滿篇的空白,頓時大發雷霆。

“還在咬什麽耳朵?!”

“還不去做事?!”

主編李琪一聲斷喝,幾位編輯頓時抱頭鼠竄。

幾個人一哄而散,李琪則在他們身後一聲嘆息。

李琪其實都聽見了,也早看見了,他現在是萬般後悔,不該被正對債主卑躬屈膝的那位前輩所蠱惑,離開了雖然小、卻有著光明前途的報社,跑來做什麽合夥人,還把自己坑成了股東。名為主編,可頭頂上還有一個總編兼社長。報社欠債,連他也一樣身背債務。不知多少次想離開,卻無能為力,上賊船容易,想下去可就難了。

要債的沒過多久走了,他們還有許多肥羊需要壓榨,但編輯部內的效率卻沒有恢復。

看了看人心浮動的編輯們,李琪暗嘆了一聲,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就算是他,也是早早就做著改換門庭的美夢——只是身為股東逃不掉而已——原本跟著自己的新人,現在都混到了齊雲快報做記者,而自己卻還在草台班子中混日子。

還在為往事懊惱,李琪卻聽見總編正拍著桌子,大聲叫,“這是誰寫的?!是誰去采訪合宜鐵路社的?”

總編兼社長的憤怒隨著聲音傳遍編輯部的小院中,李琪皺了皺眉,一名青澀得仿佛桃樹上剛剛結出的小毛桃的記者,慘白著臉從房裏出來了,磨磨蹭蹭地走進了總編室中。

總編連眼皮頭沒擡眼看他,反手將稿件丟了出來,“題目重新寫。”

小記者一頭霧水,他緊張地問,“總編,如何改?”總編只吩咐了要改,但怎麽改才能讓總編滿意?

“還要問?!”總編擡起頭來,聲音擡高了八度,“《舉債修路可行否》?這麽蠢的標題還要問怎麽改?說過多少遍了,誰要你去想的?”總編的指尖快要把稿紙戳爛。

小記者人是懵著的,張口結舌。

“都讓你氣糊塗了。”總編飛快地改口了,“你寫這個題目,想讓誰去想?”

小記者結舌張口,臉色更懵。

總編抖著稿紙,“報社登新聞是做什麽?跟衙門貼告示一樣,是告知,不讓那幫愚民動腦去想對錯?我們說的,報紙上登的,那就是對的。你明不明白?!要是那幫子愚民看條新聞都要被提醒著去想一想,報紙就別做了。”

小記者張口結舌,總編的話是一盆冷水澆在他準備成為士民喉舌的頭腦上,“可,可是,齊雲……”

總編當即就爆發了,“拿塊鏡子自己照一照,你是去兩大的料嗎?好好看一看你自己寫的文章,再看一看你寫的標題,到底能不能讓人黏著你,等著看後續?”

總編教導起不成器的下屬,那是不遺余力,“一篇文章,哪裏最重要?題目!”他指著南面,“國子監的學生下科場,幾千人的卷子,正常誰能將申論的文章一一看完,最終還是要看破題的前兩句。一句就要把考官的眼睛給黏住,這就是本事。”總編緩了口氣,“我不求你能下科場,但總要把標題寫好,引得人多看兩眼。齊雲是齊雲,我們是我們,兩家路數不一樣。你先把眼下的路數做熟了,把走學會了,再跑不遲。”

小記者新人被一通教訓,回到座位上苦思冥想,終於稍有所得,將采訪時,被采訪者的表態總結了一下,然後寫出來——《舉債修路死不悔,為民築道正當時》。

他戰戰巍巍地把稿紙交了過去,一分鐘後,臉上得到了總編的回復。

將新聞手稿揉做一團,一把砸在小記者的臉上,總編的詬罵如暴風驟雨:“你知道給錢的是誰?你知道是誰給了你工錢?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道理你懂不懂。去合宜采訪前沒人跟你說嗎?到底是為什麽去采訪?!去了合宜一趟,那邊是什麽情況,難道還不知道?你采訪什麽去的?給錢是大爺。要是章相公、韓相公能讓我這報社旱澇保收,我就去當朝廷的狗。不給我,那就是黃大戶要我們咬誰,我們就咬誰!明不明白?”

小記者沐浴在口水中,頭暈目眩。怒極攻心的總編說得顛三倒四,他根本就沒明白。

“算了。”總編不耐煩了,提聲叫道,“李三,教教你的人。”

李琪踱了過來,笑著安慰了小記者,“沒事,你是初學乍練,慢慢來。”又對總編道,“年輕人嘛,總是從不會到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