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後顧(下)(第3/4頁)

總編更加不耐煩,“那勞煩李三你把他給教會了。”

李琪還是慢悠悠,“這件事呢,也不全怪他,總要給人提個醒吧。”

“那怪我鄒金一了?”總編瞪了他一眼,但還是拿出炭筆,在凈利數字上圈了一下,在負債數目上又圈了一下,然後把筆一丟,“好了,該明白了。”

小記者看著兩個圈,卻還是不懂。一臉困惑地看了看鄒金一,又看了看李琪。

總編鄒金一的一對掃帚眉立刻就豎起來了,李琪則是不急不躁,“你去采訪也知道的,合宜社現在情況不好,被人盯上了。”他意味深長地在“盯”字上加了重音。

小記者雖是新人,終究不是笨蛋,啊的一聲輕訝,當下就明白過來。再看看被圈起的地方,弱弱地抗議道,“凈利是還清利息後的利潤吧?”

鄒金一登時翻了面皮,拍案而起,“要你教我嗎?!我不知道。要不要在社裏開個課,教一教什麽是毛利,什麽是凈利?別自作聰明,當別人不懂?!”

“好了。”好幾個在關注總編室的老員工同時松了口氣,“沒事了。”有人做了出氣筒,這下子就安全了。每次討債的來,總編總要找人泄泄火,如今他沒錢去城東消遣,報社裏的成員可就倒黴了。

總編像極了一條被搶走了飯盆中肉骨頭的狗,一陣狂吠,“我們有要你編造?有要你說謊?沒有吧。韓相公說要實事求是,我這難道不是實事求是?!”

小記者在暴風驟雨中肝顫膽寒,求助地看向李琪。

李琪語重心長,“我們做報紙的,底限是不說謊,但態度還是要有的。”

看著一臉溫潤醇和的李琪,小記者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短短的時間,他就成長了許多。

“明白了?”不耐煩的總編趕人,“還不快去改了!文章也好好改一改,看你的標題就知道你寫的是什麽。”

小記者沒有說話,得到了提示,又有所得,筆杆子動得飛快,只用了一刻鐘就將題目和內容都修改了一遍。但遞上去的一分鐘後,一篇題為《合宜負債四十萬,凈利僅只七千》的報道再一次被槍斃。

小記者這回坐回座位,拼命咬著筆杆,咯咯作響。

上次李琪看見路邊的一只野狗,不知從哪裏拖來了一根骨頭,用力啃著的時候,就是這種聲音。

半刻鐘後,筆杆被咬裂開了,而成果也終於出來了——《鐵路社負債四萬萬,凈利七千遠輸利息》。

按照總編的神色,他還是有些不滿意,但終究沒有把稿紙再摔回去,“也罷,勉強能看得過去了。”

總編說著,把排版的編輯叫了過去,手中稿紙一遞,“頭版、頭條。”

排版編輯沒有多問,彎腰接過稿紙,轉身回去了。

總編回頭看見小記者一副死裏逃生的樣子站在門口,眉頭一皺,就沖他招了招手。

小記者那一刻,仿佛又掉進了地獄,臉色更加難看,卻又不敢違抗。

鄒金一這一回沒有發火了,而是深沉地問,“你們這些記者,還記得出去采訪的第一條,是什麽?”不待小記者回應,他就自問自答,“就是要追求大新聞!”

總編指著桌上的一堆作廢的舊稿紙,“別那麽簡單,別那麽天真,社裏聘你們做記者,要的是什麽,是搞個大新聞啊!要能把人驚得跳起來的大新聞!”

“當年我采訪知府黃裳,談笑風生,問得他結結巴巴,之後就逼著報社把老子趕出來了。可那又怎麽樣?新聞早幾天就登報了,大新聞!”

早回到編輯部室中的李琪正好聽見了鄒金一的吹噓,不由地冷冷一笑。

當年的鄒金一是京師有名的記者,這才能得到黃裳的采訪許可。不過回去之後,他妙筆生花,當時把黃裳只提了一句的越國勾踐臥薪嘗膽時頒布的法令給提出來,作為大標題。

“知府修今法古,將促寡婦再嫁。”

弄得世人以為開封的黃知府準備要強迫寡婦再嫁,甚至都有了傳言,說女子滿了十六歲不嫁,將罪及父母,同時官配出嫁。那一年的三月上旬,京城中的街道上,從早到晚都在奏著迎親出嫁的喜樂。

被潑了一身汙水的黃裳,事後是暴跳如雷,還是風輕雲淡,李琪並不知道,他只知道,鄒金一談笑風生是沒有的,砸了飯碗卻是千真萬確,而且是把整間報社上下五十多人的飯碗全砸了。

不過這一位是真有能耐,要不然李琪還有另外兩位合夥人也不會跟著他。

只是鄒金一如今辦報,還是不改舊習,而且是變本加厲。

四十萬貫寫成四萬萬,都是他教出來的。

現在手段就用在了合宜鐵路社上,僅僅是標題,就飽含惡意。看了題目不多想想,運營良好的這條支線鐵路就會被看成是資不抵債,即將倒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