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梳理(八)(第2/7頁)

韓岡擡起眼,微微一笑,微眯起的雙眼登時沖淡了廳室中緊繃的氣氛,“當然是必須要能對外公開的真相。”

有人都堂前開槍殺人,殺的還是國子監的學生,被殺的國子監學生又是在抗議都堂的時間裏被殺,牽扯如此之眾,相關者的身份又如此微妙,這不是小事,足以轟動天下,總得有個說法。

不論從什麽角度來說,都堂必須給出一個能讓京師老幼良賤大體上都能信服的說法。

章惇也笑了起來,微笑將他潛藏的心事完全掩蓋,“必然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如何查,如何讓世人信服,如何把事情做成鐵案——而且還必須是人心上的鐵案?這是必須要考慮清楚的。如果辦好了,對都堂,對朝廷,都有得利之處,日後也能形成一個可以依循的範例。”

韓岡繞著彎子說話,章惇習慣性地就放棄了思考,直接問道,“你怎麽做?”

“只有兩個字——公開。”韓岡道,“由偵辦此案的衙門,每天都將案情的進展,通過報紙向天下人公開。當然,只公開可以公開的,不能影響到案情查辦、案犯追捕。”

“玉昆。”章惇搖頭,哭笑不得樣子,“這又是你的壞事變好事?”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韓岡總是將這兩句話發揮到淋漓盡致。

每次發生讓人糾結的事端,韓岡總能從另外一個角度找出積極的一面,南方邪教起事如此,遼人入寇亦如此,當今天子誤殺先帝同時如此,今天又是這樣。

似乎不為他的氣學,他的構想,找出一點有意義的地方,找出一個能派得上用場的方法,韓岡就覺得這件事不算完。

張璪的臉色更加鐵青,屈指用力叩著桌子,發作道,“我不管什麽公開,什麽‘真相’,我只想知道,是誰開的槍!”

章惇咳了一聲,不笑了。

張璪是都堂中的老資格了,一直都是章韓體制的維護者,當今朝局的穩定,多得他相助。當他發怒的時候,即便是韓岡和章惇也要讓他一讓。

韓岡也收住笑,正容對張璪道,“賊人是誰,尚待追查。不過他所用槍支的情況,有八九成把握可以認定了——要百分百的確認,就得等死者……”他低頭瞥了眼桌上的資料,“朱子昂解剖的結果了。”

“什麽槍?”張璪板著臉問。

朱子昂是誰他不關心,不論是今天被槍殺的是一個人,還是一條狗,只要是在都堂門前,是在他府邸附近,這件事他就要查問到底。

“線膛槍。”韓岡冷冰冰地說,他說出武器名稱的這一瞬間,心中的恙怒再也遮掩不住,“軍器監的線膛槍。”

曾孝寬手中的扇子重新敲了起來,比之前敲得急了一點,雙眉擰起,面色沉凝,“軍器監出來的,每一杆都是有數的,軍中的神槍手分配到一杆都不容易,想要偷盜出來,理應更難。”

“能確定是線膛槍?”呂嘉問也問道。

迎上章惇和張璪的盯視,韓岡嘆了口氣,“聲音不會錯。”

“聲音?”張、呂異口同聲。

韓岡瞥了眼沈括,沈括會意,代為發言。

“呃……嗯……”沈括猝不及防,嗯嗯啊啊地呆了幾秒的時間,終於組織好了話語,“想必子厚相公、玉昆相公都聽說過,不同型號槍支和火炮,發射的聲音都是不同的。老練的士兵,能夠通過發炮聲分辨出火炮的類型,也能通過射擊聲分辨出槍支的型號。”

老練,這個評語讓其他宰輔都驚訝地看著他,章惇也有些訝異,問道,“玉昆,你自己聽出來的?”

宰相的日常有多忙碌,在列的宰輔們沒有人不清楚。韓岡在軍器監的時間並不長,做宰相之後,去火器工坊視察的次數也不多。所以他們都想知道,韓岡到底是怎麽在百忙之余抽出時間去習練射擊,竟然能得到一個老練的評價。

韓岡一笑,“主要是我那些親隨,基本上都玩過線膛槍。”

韓岡說得斬釘截鐵,太醫局的外科禦醫以及審刑院的積年仵作,都還沒有應召到來,對朱子昂屍體的解剖更沒有開始,再別說解剖報告,但韓岡似乎已經完全認定了武器的類型。

在座的宰輔沒人會將自己的質疑拿出來,不過曾孝寬總有話問,“會不會是仿制的?”

韓岡搖頭,“除非模仿者拿到了真正的線膛槍作為樣品,或是得到了線膛槍的全套圖紙,否則造出來的槍支,即使原理相同,槍支的內外結構也不會完全一樣。再退一步說,即使槍支內外結構完全相同,零件材料也不會一樣,全都是特制的。能全部拿到這些零件,或是完全仿造這些零件,竊比取一把線膛槍的難度要低得多。”

曾孝寬沉默地點點頭。

呂嘉問道,“既然如此,那多半就是從軍器監竊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