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梳理(八)(第3/7頁)

“迄今為止,軍器監已經造出的線膛槍至今也不過五百杆。不論分配給軍中的,還是給其他人的,”“其他人”之一的韓岡對在場的“其他人”們說著,“都是在軍器監留有記錄的,到底是從哪裏得到,很快就能查出來。”

一眾點頭,韓岡提出的這個辦法,是最容易的一種。有記錄的槍支,又是數量稀少的型號,想要找出這樣的一杆槍,比大海撈針地去尋找馬車和兇手要簡單不少。

“本以為會是普通的燧發槍。”呂嘉問忽然發起感慨,“想不到會是線膛槍。”他沖著韓岡說,“玉昆相公,這可比普通的燧發槍要嚴重多了。今日能殺一士子,明日可就能殺我等。”

在大宋的中心,都城的腹地開槍,而且還是被譽為軍國重器的線膛槍。這的確是一件性質嚴重的事。

不論是舊式的火繩槍,還是現在所用的燧發槍,都遠遠比不上都堂對線膛槍的評價。

只因為兩個優點——精度、射程,線膛槍將此前幾千年裏,士兵們所用的所有單兵遠程武器都淘汰了。

而這樣的一種革命性的武器,竟然流失到了民間,流失到了對都堂不滿的人群手中。這就使得都堂成員,隨時隨地都要冒著被槍擊的風險。幾位宰輔的背後一陣發冷。

也許是乘坐馬車時感到氣悶,隨手打開了車窗……砰!

也許是走到半途,突然想下車放松一下腿腳……砰!

也許是跟隨代行祭典的大宗正前往明堂和圜丘……砰!

也許是送女兒出嫁,走出了大門……砰!

百步開外,依然能保證極高的命中率和殺傷力,這樣的武器,在場的每一位位高權重的男子都感受到了威脅。

“當初頒行的持槍令,是不是要重新考量一下。”呂嘉問試探道。

“決然不可!”韓岡否定得極為決絕,“中國需要開疆拓土,民間尚武之風可鼓不可泄。今日的槍擊,只是一樁故殺案,其背後的靠山既然能弄到線膛槍,也就能弄到神臂弓,同樣能在幾十步,不超過百步的地方將人射殺。或者弄到地雷炸彈,對準馬車比什麽槍都管用。”他環顧周圍,嚴肅地說,“要我說,有問題的終究還是犯人,而不是武器。”

“自由持槍令不可改。”沈括配合韓岡說道,“河北河東關西多少忠義社和弓箭社,現在的都改成了火器社,有這些人在,只要朝廷一聲令下,他們就能成為最好的兵源。有他們這些底蘊在,遼國的威脅就不足為慮。”

呂嘉問冷笑著諷刺,“等到他們中有人做反,現成的趁手武器了。”

韓岡搖頭:“天下太平,人人飽暖,不用擔心有人做反。天下板蕩,民不聊生,就算禁了火槍,難道還能禁了木杆竹竿?揭竿為旗,斬木為兵,餓極了的饑民,也不需要什麽武器就能席卷天下。”

韓岡一貫主張民間應當持有武器,在關西時,不是遍地弓箭社的支援,不是橫山內外的漢番弓箭手,完全依靠官軍,怎麽可能維持對西夏軍的持續壓迫?

“如今正需開疆拓土,我漢家子尚武之心不可消,征戰之技不可廢,難道要漢民在雲南開拓時,看到下山的夷賊,只有用鋤頭相抗?”

呂嘉問道:“不惟鋤犁,尚有樸刀弓箭。”

“夷賊亦有弓刀。”沈括立刻反駁道,“雲南初設郡州,屯丁與夷賊戰,隨身僅有弓刀,傷亡極為慘重。依雲南上報之數,每殺三夷賊,就有一屯丁傷亡。最初三年,夷賊殺了三萬余,屯丁的傷亡也有一萬多,最初屯墾雲南的屯丁,能活過三年的不過一半。”

關於是否允許民間使用火器,朝堂上爭論已久。因為火槍的威力遠勝重弩,欲將火槍加入禁令的朝臣很多,只因為韓岡的堅持才一直維持下來。與其他朝臣的辯駁中,作為韓岡的黨羽,沈括主動搜集了不少現實中的例證。

“而元祐九年冬,雲南保甲冬訓,授鄉兵以火槍,當年傷亡比就下降到百分之二三,近兩年更是降到百分之一。”沈括在數字上加強了重音。

氣學一直講究實事求是,現實中的例子,並且不是孤證,而是經過統計過的數據,說服人時比起蘇張之辯都更為有力。

沈括十分賣力地說著,“火器之前,弓刀無用。習練火槍,也比弓刀容易許多。如果看過這些年軍中操演的統計,可以發現,大規模換裝火器之後,操練就只需局限在火器使用和隊列之上,對體力的要求少了許多,原本只能兩日一操,三日一操,現在都可以改成五日四操。訓練多了,對軍隊有何助益,想必就不需括多言了。”

沈括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水,見呂嘉問沒有反駁,繼續道,“況且要求降低還能讓更多的丁壯成為戰兵。原本戰兵如戰馬,各牧監如今每年出欄多在二十萬,去年是二十三萬,其中成為軍馬的僅有五萬八千匹,剩下的不堪軍中驅策,都發賣給民間了。而這五萬八千匹軍馬中,大部分都只能作為挽馬和郵驛馬使用。戰馬,能供馬軍騎乘上陣驅策的,正好兩萬掛零。替換掉一萬七千逾齡和損傷的戰馬,多增加了三千之數。依出欄數,戰馬只占其中的十二分之一,即使只算軍馬,也是三一之數。禁軍廂軍百萬,可堪戰陣的亦不過三十萬,其中稱得上精銳的又才有多少?可如今只要能舉起火槍,就能排入陣列了,用不著訓練幾年弓馬,才能做到武藝嫻熟,只要幾個月,能跟著隊列前進後退,能上膛射擊,就是一名合格的士兵了。這就像是馬軍平白多了兩三倍的戰馬。試問要是禁絕火槍,保甲不習練火器,這就是少了多少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