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基調

“相公,德州諸事,便是如此。如今各州縣皆已嚴防,以待不測。只是,這個關永河不可等閑視之,若論行伍經驗,較之本地府兵,還要強上許多。德州諸地刀客,上溯二代,多有悍卒,如今當打之年者,漠南漠北,遼東遼西,口內口外,皆有留過聲名。”

整個大唐口碑最好的兩種無組織但有活力的社會團體,一種就是河北刀客,另外一種,就是江南劍客。兩者誕生的原因也很簡單,最開始肯定都是失地,或者家族破敗,但又有一定的積蓄,加上曾經也有一些祖輩人脈,就能夠通過販賣自己的武力來換取生存資源。

在動蕩的年代中,這種群體的誕生是自然而然的,人們有這個需求,於是就誕生了這樣的群體。只是他們又畢竟是“弱勢群體”,無法形成組織,即便形成了,也會先被軍閥後被中央政府鎮壓。

“俠以武犯禁”,這是鐵律。

一般正常來說,到了大唐這種大一統的時代,這種“弱勢群體”就會失去活力,逐漸消磨在了社會的勞動生產中。耕地都來不及,哪有時間去砍人?

只是貞觀朝的變化實在是超出了想象,它的社會的確是趨於穩定的,但是經濟活動卻是相當的“動蕩”。

經濟交流的地域範圍幾乎是拓展了數倍,哪怕是絲路,也不再是一小撮權貴或者冒險者的遊戲,它是可以下放到一般州縣商幫、行會、家族的。經濟活動,以及長距離的商品貿易,延續了“俠”的生命力。

於是河北刀客,江南劍客,都以“遊俠”的形式留存了下來。他們並非是固定地在一個地方生存,而是幾個地方,乃至幾個國家周轉。

人生觀價值觀,毫無疑問已經沖破了曾經的“地方限制”,原本的地方“傳統”,是無法再繼續約束這種人。

王祖賢籌辦鏢局時候,原本想的也還是簡單,給老弟兄留一條後路。永業田不夠開銷,還能繼續賣點武力給願意掏錢的不是?

而他們這些見多識廣,又屢次參與大戰的“民間武裝”,又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賣身給哪家商賈,哪怕是賣身為奴給權貴,也得挑挑這個權貴的成色。

同樣是國公,柴紹和張公謹能是一回事嗎?

同樣是男爵,陸德明一個糟老頭,和張德這個“青蔥少年”能是一回事嗎?

開拓眼界之後的“遊俠”,他們個人的主觀意志越來越受自我意識的操控,情不自禁地會藐視“權威”。而和他們歷朝歷代的前輩們不同,歷朝歷代的前輩們,最高理想,也就是“貨賣帝王家”,到他們這裏,自己賣不賣不重要,重要的是攢下本錢,培養一代兩代人,自然而然能夠跟著某些自己依附的權貴整體上升。

只是這個過程,毫無疑問變數無窮,並不會因為自己的堅強意志就會形成堅定不移的一條坦途。

“上呈而來的河北官報,說此人也算是忠義之家?”

“關永河行五,早年人稱將陵關五郎,有四個兄長,跟契丹人爭奪幽州田畝而亡。”

只說爭奪,薛大鼎也是拿捏很到位的,因為早年官方從來沒有說要消滅契丹人,但是鼓勵民間擠壓契丹諸部的生存空間,是顯而易見的。

契丹人真正從滄州北部地區消失身影,都要到李客師從幽州都督位子上下來。再到後來朝廷財政寬裕,才有了契丹十部滅亡八個的軍事行動。

按照朝廷的估計,一代人之內,就能徹底清除契丹在遼河流域的存在,兩代人之後,契丹就只是史書上的兩個字。

只是毫無疑問的,想要讓一個民族成為歷史,並沒有那麽容易。

即便是現在,漠南漠北,依然有著突厥的遺存影響力。若非安北都護府大都護是個相當暴躁的悍將,僅僅是梳理漠北意識,就要填進去三五年的稅賦。漠北這種地界,張公謹遠沒有尉遲恭來得好用,而且尉遲恭威名在外,較之張公謹這種“蹭經驗”達人,是全然不同的。

“難怪能在德州有恁多田畝種棉。”

馬周微微點頭,但又問了一句薛大鼎,“此人在河北江湖中,頗有名聲?”

“算是比較考前的,德州的鏢客出去,多有報‘德州關老五’的名頭。在江湖中,還算好用。便是到範陽,也是認的。”

“噢?”

有些訝異的馬周眉頭微皺,原本按照歷朝歷代的慣例經驗,河北刀客的存在感應該在大唐開國二十年之後就會趨於消亡。只是毫無疑問的,社會的經濟活動,需要他們這些民間武裝力量。

便是現在的遼東,隨處可見抱劍持刀操持奇怪口音的外鄉人。這些人,大多都來自河北、山東、江淮等地。收入比一般人高得多,武力值也是如此。可朝廷在遼東,有時候還會招募一些“勇士”“民壯”,用以維持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