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批判(第5/7頁)

要是這樣權衡利弊,那麽有膽略的人肯定會采取第二種戰術,只有膚淺的人才會選擇第一種戰術。拿破侖肯定不是膽小如鼠、膚淺的人,但是他不可能像我們現在一樣,從歷史經驗中看清本質,並看到可能的結局。

考察手段需要引用戰史,這是毋庸置疑的,因為在軍事藝術中,經驗要比哲理更有價值。然而,這種歷史的引證也有它的特定條件,這點我們將專門論述。可惜的是,很少有人注意這些條件,從而造成了史料的堆砌與概念的混亂。

我們還要探討一下這樣一個問題:在批判中,批判者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和必須利用對事物的較為全面的了解,利用已被結果證明的東西?或者說在何時何地必須拋棄這些東西,完全站在當事人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倘若批判者要對當事人進行贊揚或者指責,那他們務必要站到當事人的立場上去,即一方面務必尋找當事人產生行動動機的所有情況和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另一方面務必要拋開當事人當時所無法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情況,而結果必須首先拋開。

然而,這僅僅是人們奮力追求的目標,而事實上無法完全達到,因為產生某些事件的具體情況,在當事人眼裏和批判者眼裏是無法完全一致的。有一些影響了當事人判斷的細小情況已經沒法考證,而有一些主觀的動機也難以考證。

這些主觀動機只存在於當事人本人或者與他親近的人的回憶錄裏,我們只能根據這些殘存的史料來挖掘,而回憶錄中關於這方面的問題往往寫得很粗淺,或者故意不寫真實情況。因此,一些當事人所掌握的情況肯定是批判者無法知道的。

另一方面,批判者在拋開他們比當事人多知道的材料方面則更為困難。倘若要同事件本質沒有聯系的事情,拋開偶然發生的事情,做起來還是比較容易的。不過,要拋開一切重大事情則困難重重,而且難以做到。

我們先來討論結果。倘若結果不是偶然產生的,那麽知道結果後再去判斷產生結果的事物,就必定會受已知結果的影響。因為我們是在已經知道結果的情況下考察這些事物的,並且其中某些情況只有參照結果才能完全了解並給予評價。

對批判來說,戰史的全部現象都是教訓的源泉,批判者用全面考察歷史所得到的認識來闡明事物是很自然的。因此,盡管有時候他想拋開結果,但卻無法完全做到。

不僅對結果,對事後發生的情況也是如此,而且對事前發生的情況也是這樣。在多數情況下,批判者所掌握的這方面的材料要比當事人知道得多,也許有人認為,拋開所知道的那部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當事人對事前及當時的情況的了解不單依靠情報,還根據大量的假定或推測,就算要了解的情況不完全是偶然的,也是幾乎先有假定或推測,然後才有情報的。所以,在沒有得到確切的情報前,只能用假定或推測來代替。

對於早已掌握事前和當時情況的後世的批判者來說,在他考慮當事人不了解的情況中,當哪些情況可能性比較大時,他原本或許會想盡可能擺脫多知道的材料的影響。然而我們認為,正如要拋開結果一樣,想要徹底拋開多知道的材料,是不可能的,其原因也是如此。

所以,要讓批判者指責或贊揚某一具體行動時,站到當事人立場上去的可能性不大。在很多情況下,批判者能夠做到,而在有些情況下,他根本做不到。這一點值得注意。

不過,要讓批判者和當事人一樣去考慮問題,看待問題,是不可取也沒必要的。在戰爭中,需要的是經過千錘百煉的稟賦,也即造詣。當事人的造詣參差不齊,高的往往比批判者的要高,有哪個批判者敢說自己的造詣有像腓特烈大帝或拿破侖那樣高?

所以,假設對一個具有偉大天賦的人進行批判,那麽批判者必須利用比當事人知道得更多的情況這個有利條件。在對偉大的統帥進行批判時,批判者不能像驗證算術例題那樣,以偉大統帥使用過的材料來檢驗他完成任務的情況,而首先要根據偉大統帥所取得的結果和他對事件的評估來欣賞他那天才般的活動,了解他那卓越的眼光所預見的事物的本質的聯系。

簡單地說,不管當事人的造詣如何,就算其造詣很低,批判者也要站在較高的立足點上。這樣才能掌握更加豐富的客觀的判斷依據,以防主觀性過強,防止以自己的智力作為判斷準繩。

站在較高的立足點上,根據情況進行褒貶判斷,這原本不會引發人們的反感。然而,急於表現自己,將所掌握的情況的高超見解,都說成是自己的天才表現,則會讓人感到厭煩。雖然這種做法容易被人揭穿,可是虛榮心卻常常讓人們做出這樣的舉動。所以,引發別人反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更為常見的是,批判者並非有意自我吹噓,但是由於他沒有注意防範,以至於被一些讀者認為是自誇而被責難,說他缺乏判斷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