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鮮紅的雪並非從空中落下(第4/14頁)

俄國人的第一輛坦克停在邁因哈德陣地的上方,發動機的轟鳴愈發響亮。它轉動履帶,在原地轉著圈,碾壓著地面。這時,我們的四聯裝高射機關炮用高爆彈在近距離內對著這輛坦克開火了,但在坦克炮塔厚厚的裝甲面前,他們的火力並不比爆竹更加有效。隨後就出事了!那輛坦克在右側突破了我們的防線,在近距離內對著那門四聯裝高射機關炮開火了。第二發炮彈命中了那門火炮,把它炸得粉碎。金屬零件和各種人體部件飛入空中,落在後面的雪地上,灑了一地。一條被炸斷的腿,仍穿著一只氈靴,落在離我們幾米遠的地方,斷腿上湧出的鮮血將雪地染成了紅色。我們無助地對望著,每個人的臉都漲得通紅。盡管天寒地凍,但汗水還是從額頭流入了我的眼中。我的嘴發幹,舌頭黏在了上顎處。

此刻,敵人的坦克肆無忌憚地來回逡巡,它們抵達並占領了我們的陣地。這裏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它們沖入村內並把那裏打個稀巴爛。但至少我們在村子裏還埋設了地雷,敵人的一輛坦克已經無法使用。其他情況我們一無所知。

敵人的一輛坦克待在我們附近,繼續碾壓著地面,另一輛坦克在塞德爾身邊翻攪著泥土,隨即向右側駛去,而第三輛坦克試圖越過小丘沖向村內。第四輛坦克已經成功地越過了小丘,正不停地朝著村內開炮射擊。盡管我們拼死抵抗,但一些蘇軍士兵還是設法突入了我們的陣地。在接下來的白刃戰中,德林下士和他的人將這些蘇軍步兵繳了械。此刻,只有我的機槍和工兵弟兄們的兩挺機槍仍在開火射擊。為我供彈的魏歇特抱怨著機槍子彈糟糕的質量,一些子彈甚至被槍膛內的拋殼挺扯斷。我們只剩下一根備用槍管可用了。

“豬玀”站在我身邊,盡可能快地用他的卡賓槍射擊著。他待在原地,用緊張的雙手重新裝彈。我沒有看見格羅梅爾,因為他站在魏歇特那一側幾米遠的地方。魏歇特迅速扔給他兩根卡了子彈的槍管。

“夥計,把子彈弄掉,你很擅長的!”魏歇特朝著他叫道。

就在這時,他伏下了頭,驚呼起來:“媽的,T-34發現我們的機槍陣地了。”

一輛T-34轉動炮塔指向我們的陣地,朝著我們駛來,它的引擎轟鳴著。我把機槍拉入戰壕,自己也趴了下來。格羅梅爾和魏歇特匆忙躲進了掩體中。“豬玀”已經趴在戰壕裏,就在我身後。

伴隨著刺耳的金屬射擊聲,一發坦克炮彈準確地命中了我的機槍剛剛所在的位置。冰冷的泥土和滾燙的彈片雨點般地落在我頭上。我的耳朵裏嗡嗡作響,感覺就像耳膜剛剛被震破了。刺鼻的灰塵鉆進了我的鼻孔,湧入我的肺中。但我還活著,“豬玀”也活著——我聽見他在身後發出了痙攣性的咳嗽。接著,坦克鋼制履帶擠壓車輪所發出的嘎吱聲再次傳來。這真是要命的聲音!我像條蟲子那樣緊緊地貼在地上,戰壕裏的一切都變暗了——這輛鋼鐵巨獸直接停在了我們頭上,擋住了光線。

此刻,鋒利的坦克履帶撕扯著戰壕的邊緣。冰冷的土塊落在我背上,把我半埋起來。這個怪獸想把我活埋嗎?我記得別人曾告訴過我,坦克會在散兵坑上面來回打轉,直到坑裏的人不再動彈並被泥土悶死為止。這種死法真可怕!

我驚慌失措!也許跟其他人一起躲在掩體裏會更安全些。我朝著掩體爬去,“豬玀”跟在我身後。掩體內一片漆黑,我幾乎分辨不出其他人的面孔,但我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恐懼和不安。敵人的坦克此刻就在我們頭上。它會幹什麽?它會來回轉動,試著將掩體壓塌嗎?地面凍得很結實,但掩體頂能承受住它的重量嗎?

可怕的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除了等待,我們什麽也做不了。等死嗎?也許我們可以用一枚地雷或磁性聚能裝藥幹掉它,可我們手上什麽也沒有,所以我們只能期盼並祈禱死亡與我們擦身而過。

我聽見“豬玀”開始大聲地祈禱起來,我覺得我也需要通過祈禱來穩定自己的神經。自我長大後就沒有禱告過,我認為自己年輕、健壯,不需要年長者的幫助。可現在,面對生命中的恐懼和死亡,那些早已被遺忘的話語浮現在我腦中。我沒有像“豬玀”和其他人那樣大聲說出這些禱告:我在內心裏默默地祈禱,嘴唇動都沒動。我祈禱我們能從重傷中被解救,從可怕的死亡中被解救。

盡管我們的狀況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在禱告後,我感覺到了內心的平靜和信念,對此,我無法用言語表述清楚。“豬玀”也結束了禱告,他看了看魏歇特,魏歇特坐在一堆稻草上,盯著掩體的屋頂。格羅梅爾的呼吸聲沉重而又激動,他也向上看著。每當坦克射出一炮,掩體頂便顫動起來,橫梁和木板間的泥土和積雪灑落在我們的鋼盔上。伴隨著發動機的轟鳴,這輛鋼鐵巨獸再次移動起來,冰凍的土塊落入掩體中,坦克履帶看得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