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淘玉熱(第2/4頁)

廣袤的荒漠,只點綴著一簇簇灰撲撲的駱駝刺,他們的車隊像一群螞蟻,在一望無際的茫茫荒原中央蠕動,後面拖著滾滾煙塵。牛馬和人都厚厚地裹著一層黃沙,大塊的灰塵粘在眉毛胡子上,如雪堆積在灌木上一般。烈日炙人,即便戴了氈笠,汗水仍從人畜的每個毛孔裏湧出來又蒸發幹凈,將人曬得脫皮甚至暈死在沙漠裏。

在這之後,這痛苦、艱難、單調的旅途進行了一天又一天,沒完沒了,偶爾經過綠洲城鎮,卻連城池都不讓他們進。

不少人倒在了沿途,但大部分還是沿著烽燧和驛路抵達了於闐。

於闐綠洲地理得天獨厚:來自昆侖山的白玉河(玉龍喀什河),墨玉河(喀拉喀什河)平行流淌上百裏後才匯合為於闐河,向北注入塔克拉瑪幹。於闐人生活在中間狹長地帶裏,不必擔憂風沙幹旱的襲擾,南道最為大國。

而於闐采玉的地點,就在白玉河的中遊,遠處是昆侖雪山之巔,光是眺望都能感受到那磅礴冰川的寒冷,河岸邊盡是礫石,根本無法耕作,但卻紮著許多帳篷蘆葦屋。在張負罪前,已有許多漢人抵達,各種各樣的口音充斥其中,不過你一眼就能辨認出老人和新人。

較早來的那批人已經失去了神采,死一般寂靜,只默默喝著高價買來的酒渾渾噩噩,過一天算一天。而新來的人則興致勃勃,大聲談論著各種奇跡。

比如河東郡的某人四十萬錢出賣了一塊黑墨玉——他六個月前抵達這裏時還腰無分文。一個京兆人一腳踩中兩塊玉,獲利六十萬錢,回中原與家人團圓去了。一個眉毛畫成一條線的於闐本地女人也發了財,一身絲帛錦繡,去年春天她連一頂氈帽都買不起。昨天在於闐隨便哪個小酒廬也賒不到一杯濁酒喝的落泊淘玉者,今天卻灌飽了葡萄酒,氣壯如牛,在城中朋友前呼後擁。

好玉都被官府統一收走,每個月都有整車的美玉,在西域副校尉的親自監管下,由精挑細選的士卒來接受,運往中原,亦有走私者鋌而走險,將小塊的玉夾在人體某個隱秘部位帶過玉門關,回長安售賣。

如此等等,無論你走到哪裏,從黎明直到深夜,都有類似的傳聞,每天轟擊著新來者的耳朵,讓於闐沉浸在狂熱和興奮中。

哪怕是聖人來了,也會跟著他們一起發瘋,癡狂。

張負罪便是如此,他剛到於闐,就跟著同鄉加入了玉龍河中淘玉的隊伍,秋末洪水退去,河水變得清澈,這時正是下河撈玉的最好季節,但張負罪他們一直撈到河水結冰都一無所獲。

“好玉早在夏季就被踏走了!”有經驗的人如此告訴他。

原來河床裏的玉,多是夏秋季融化的雪水匯成滾滾洪流,將深山峻嶺中的玉石沖入河中,那時候水流泥沙俱下,十分渾濁,不能靠眼睛,得憑腳掌。

經驗老到的於闐人就有這樣的本領,他們在河中踏步行走,腳能辨出哪塊是玉,哪塊是石頭,絕不會錯過。

張負罪就不行了,他每踩到硬物都要彎腰撈起來看看,事倍功半,幾年來只撿到過小塊質地一般的玉,換了一點錢,但因自己不種地紡織,又要花費極高的代價購買工具和食物。

除非一次暴富,否則在於闐是攢不下錢的,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踩到美玉的幸運者。

來到於闐的第四年,張負罪有些不耐煩了,他們開始將目光投向美玉的源頭,昆侖山中。

新的傳聞在流散:“籽料哪有山料好?昆侖山中,拋開一個洞,裏邊盡是玉石!”

他們將所有錢帛用來采買氈衣礦鋤,帶著瘋狂和勇氣向大山進發,去攻山采玉。

冬春兩季大雪封山,采玉人只能在四月以後進山,要經受高山氣候的無常和生死考驗,翻越高海拔的大阪,而且沒有路,有時要順著石縫,抓著繩索向上爬,張負罪的兩個同鄉一不小心掉入深淵。

但收拾起難過後,他們繼續向傳聞中有玉的地點攀爬,登上山腰,在灌木、巖石和雪地裏鉆來鉆去,直累得隨時都要倒下來,嚼著硬邦邦的饢度日。一天又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有時,他們會發現一些在斜坡上挖了幾尺深又顯然給放棄了的洞,有時,還看到一兩個無精打采的同行還在挖掘,但沒有玉石跡象。

有時山間會爆發一聲高興的大喝,有人找到了玉石,引發無數人聞訊而至,然後便是一場劇烈的廝殺,最後回到於闐的人,交出的玉上總會沾著血跡。

而官吏、商賈也不管發生了什麽,只要有玉便收,人命不值錢,玉值錢。

張負罪連玉都沒碰上一塊,只在一次挖了幾個月後,抱著一塊酷似玉石的石頭出了山,他堅信這石頭裏,就是一塊圓潤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