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蘑菇下山(第2/9頁)

血蘑菇納著一個悶兒:包大能耐是不是受了什麽冤屈,或者有什麽問題交代不過去,心窄出來尋死?可是一個人尋死何必打綁腿、帶獵槍,還背著行軍水壺呢?怎麽看都是上山打獵去的,為什麽下山的時候變成了這樣?此人撞邪了不成?

血蘑菇這輩子見的怪事不少,看得出包大能耐舉止反常,興許是沖撞了深山老林中的邪祟,或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果子,又或讓毒蛇咬了。閃念之間,包大能耐一頭撞在松樹上,發出一聲悶響,晃了幾晃摔倒在地。天已經黑透了,林子裏鴉雀無聲。血蘑菇東觀西望,恐怕有人撞見,悄悄湊過去,借著樹梢間透下的月光,看見包大能耐已經昏厥了,兩眼緊閉,口吐白沫,臉上全是血,如若置之不理,等不到半夜,就得讓野獸掏了。這陣子他右眼皮子直跳,自打右邊眼珠子沒了,這邊的眼皮子再沒跳過,冷不丁跳個沒完,絕非好兆頭。常言說“右眼跳災”,還道是“右眼跳人來”,但對他而言,來人即是來災,千萬不能多生事端。血蘑菇有心扔下包大能耐,撒丫子一走了之,又覺得不妥。東山林場死了人,地方上肯定會追查,都知道包大能耐兩口子跟我走得挺近,萬一查到我頭上,豈不是節外生枝?思來想去,終究不能袖手旁觀。

血蘑菇打小跟著老韃子跳薩滿,那和巫醫類似,整治寒熱二症不在話下,對付所謂的撞邪也是家常便飯,卻從沒見過包大能耐這樣的情況。扒開衣服鞋襪查看,見這個人全身水腫,足跟黑中透亮,短粗的頭發裏全是螞蟻,密密麻麻地亂爬。於是按老韃子的傳授,拿針紮在他兩個腳後跟上,擠出不少又腥又臭的黑血。待到黑血變紅,包大能耐的呼吸逐漸平穩,臉上也有了血色。血蘑菇又把衣服鞋襪給他穿上,躲到一旁盯著。過了多半個時辰,包大能耐緩緩睜開眼,坐在原地呆愣了半天,拍打拍打身上的浮土,站起來跌跌撞撞下了山。血蘑菇心裏一清二楚,自己這法子只能應急,擔心包大能耐路上再出意外,悄悄跟在後頭,眼瞅他進了家,門還沒關上,人就倒下了,渾身抽搐、四肢蜷縮。屋裏亮著燈,包大嫂子正盤腿坐在炕頭納鞋底,見狀慌了手腳,納了半截的鞋底扔在一旁,急得滿屋子轉圈,一邊忙著倒水找藥,一邊緊著招呼兒子,讓他去場部衛生所去找衛生員。

東山林場的醫療條件十分落後,衛生所只不過是門口掛了一塊小木頭牌,有幾瓶紅藥水而已,頂多再備點兒紅黴素啥的。在當時來說,紅黴素那就是藥裏的王了,啥病都能治。衛生員平時該幹什麽幹什麽,閑下來才行醫送藥,對包大能耐的症狀束手無策。包大能耐神志不清,嘴裏說著胡話,肚子鼓起老高,裏面好像有脹氣,鼻子裏、耳朵裏的螞蟻爬進爬出,怎麽都捏不完洗不凈。家裏的頂梁柱突然倒了,包大嫂哭成了淚人,搖晃著包大能耐叫屈:“好歹你也參過軍打過仗,一頓飯能吃八張大餅,平時比誰都能咋呼,不說上山打狼嗎,怎麽搞成這樣了?”

血蘑菇躲在房後的窗戶外,偷聽屋子裏的人說話。原來包大能耐帶槍上山,確實是打狼去的。東山林場溝深坡峭,罕有狼蹤。可是前一陣子,有人說在北溝砍柴的時候,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以為有人來了,扭臉一看竟是頭灰不溜秋的老狼,站起來學人走路,剛好太陽光照到柴刀上,寒光一閃,把狼嚇跑了。還有人說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瘋老婆子,走近了一看,卻從樹後轉出來一頭惡狼!山裏人大多迷信,一來二去傳得挺邪乎,都說林子裏的狼成精了。包大能耐不信那一套,但是山裏有惡狼出沒,容易傷及無辜,他負責林場的保衛工作,當然不能不管,也不去找屯子裏的獵人幫忙,問明惡狼出沒的方位,那天一大早就背上步槍,帶著幹糧水壺進了山,再回來人就不行了,不知途中發生了什麽意外。包大能耐雖不比土生土長的獵人,但在東山林場工作這麽多年,熟悉深山老林中的情況,按說不該讓毒蛇咬了,更不至於吃了不能吃的蘑菇。衛生所的人讓包大嫂子用毛巾蘸上雄黃末,在熱燒酒中浸透,反復給他擦拭前心後背。包大嫂子想叫林場派個車,把包大能耐往醫院送。衛生員實話告訴包大嫂子:“林區的醫院也就那個條件,而且老包的情況很奇怪,怕不是打針吃藥能解決的,不行你讓人去趟獵屯,找個搬杆子的給他瞧瞧,那些人紮古這種怪病相當有一套!”

衛生員的話點到為止,包大嫂子在林場安家落戶這麽多年,當然聽得明白,包大能耐這是撞邪了,醫院治療頭疼腦熱、跑肚拉稀還行,別的可指望不上,反倒是山裏搬杆子的,或許有些個對付疑難雜症的土方子。說話這時候已是深夜,包大嫂子吩咐兒子,天一亮就去獵屯找人。那時候雖已破除迷信,但是搬杆子的不會幹別的,還得指這個吃飯,加之當地缺醫少藥,不僅是各個屯子裏的老百姓,林場職工生病鬧災也不免去找他們,可都不敢明說。包大嫂子再三囑咐兒子:“如果有人問你下山幹什麽,就說你爹病了去縣裏抓藥,千萬不能說去找搬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