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蘑菇下山(第4/9頁)

血蘑菇雖然少了一只眼,可這一輩子多歷坎坷,看事看得透徹,給包大能耐下蠱的婆子,或許是厭門子的六指蠱婆,又或許不是同一個人,反正是個禍患。任由她在山裏放蠱害人,遲早引起地方上的注意,說不定會牽扯到自己頭上,不如趁放蠱婆攔擋包家人出山的機會,找到她的老窩,來個斬草除根。血蘑菇之前偷聽包大嫂跟衛生員念叨,說包大能耐是去北溝打狼,他躲在長白山這麽多年,對各個地方了如指掌。北溝在東山林場外圍,只不過巴掌大小的一個山溝子,林木茂密,洞穴巖隙遍布,常有野獸出沒。他計較已定,在林場找了一包石灰帶在身上,挎了麅子皮背囊和鳥銃,冒著雨連夜出發。淋淋漓漓下了一夜的雨,直到早上才止住,雨水澆過的樹林子十分透亮,飄來絲絲草木清香,卻又夾雜一股罕有的黴味。北溝一帶針闊葉林木交錯稠密,深處陰暗不見天日,地上長滿了苔蘚,如同一層厚厚的地毯。血蘑菇鉆進山溝子,接連見到十幾株枯死的蒼松,樹上都是光禿禿的,灰褐色的松枝散落在地,與濕泥混雜在一處。據說身上有蠱的人,必須常常放蠱害人,否則蠱會反噬其身,一時找不到下手的目標,可以把蠱放在樹上,害死一棵樹,也能讓蠱安穩一陣子。北溝中枯死的松樹東一棵西一棵,並無一定之規,換個人未必看得出什麽,血蘑菇可是常年鉆山入林的土匪,密林中有什麽人蹤獸跡,他能一望而知,對於各種各樣的枯木、朽木、倒木也是一清二楚:如果樹木被蟲蛀死,樹皮必定脫落腐爛,布滿大小窟窿;若是遭雷火擊中,通常會從當中折斷,或燒灼成半截焦炭。可這十幾株枯松死狀古怪,從內而外枯僵,想見是被人放了蠱。血蘑菇在附近仔細搜尋,很快找到一株歪脖子古樹,濕漉漉的根須下,遮擋著一處巖洞的入口,位置十分隱秘。他點起一盞馬燈,扒開樹根探著身子往裏頭看,洞穴中陰冷潮濕,巖壁上生滿了青苔,地上鋪著潮乎乎的茅草,當中擺放一只漆皮斑駁的破木鬥,貼著一張破舊的五瘟神畫像。木鬥底部早被潮氣浸得朽爛不堪,裏面是個裝滿谷子的陶土壇子,長出綠毛的谷子上,赫然插著一柄生銹的剪刀。

血蘑菇看罷巖穴中的布置,心裏頭有數了,當下掏出那包石灰,抖開來撒在陶土壇子中,又伸手將剪刀拔下。但聽壇內發出噼裏啪啦的脆響,猶如鐵鍋爆豆,冒出陣陣灰煙。片刻之後,壇子從中裂為兩半,發黴的谷子中爬出十來條毒蟲,有金色的蜈蚣、烏黑的蜘蛛、透明的蠍子、斑斕的癩蛤蟆,讓石灰嗆得半死不活,擰著身子掙紮翻滾,過了半天才死透。血蘑菇看得直犯毛愣,打山洞裏鉆出來,懸在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看來老叔說的沒錯,蠱術縱然詭秘,卻可避實就虛,破去這個五瘟神壇,放蠱之人必死無疑!他心知此地不可久留,立即穿過密林往外走,行不到半裏,忽覺後背微微一戰,獨眼的余光往左側一瞟,瞅見毛刺拉哄的爪子搭在了自己肩頭,鼻孔中同時嗅到一股子腥臊惡臭的氣息。血蘑菇背上寒毛豎起,一瞬間就明白了,自己身後有狼!關外人管狼叫“張三兒”,有名有姓,大意是說狼跟人一樣,能夠人立而起,從身後偷襲,前面的人一扭頭,便會讓它一口咬斷喉嚨。血蘑菇在深山老林中亡命了一輩子,山上的狼可比人多,因此並不驚慌,弓腰塌背猛然往下一蹲。惡狼前爪使不上力,身子一側歪撲到了地上,旋即齜出狼牙,卷著一陣腥風向他撲咬而來。血蘑菇雖然帶著鳥銃,不過沒了右眼無法瞄準,平時遇上野獸,非得離近了才摟一下火,打正打歪全憑運氣,所以並不常用,也來不及裝填火藥鐵砂,情急之下將鳥銃當成燒火棍子,掄圓了往狼頭上砸。那頭惡狼躲得也快,平地躥起三尺多高,血蘑菇的鳥銃砸了個空,撞在松樹上“哢嚓”一聲斷為兩截。惡狼趁機沖上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腳脖子。多虧血蘑菇穿的是膠皮雨靴,腳脖子部位比較松寬,才沒被咬斷筋骨。血蘑菇知道狼是銅頭鐵腿麻稈兒腰,腰一塌就完了,但這惡狼趨走如風,想打中狼腰可不容易,百忙當中甩掉膠皮雨靴,使個小開門,一擡腿跨到狼背上,雙手抓住惡狼的一條後腿,屁股使勁兒往下坐。惡狼喉嚨中發出哀嚎,擰著身子拼命掙紮。一人一狼滾成一團,順著山坡往下翻滾。血蘑菇忽覺身下一空,耳旁風聲作響,連人帶狼墜入了一處被枯枝敗葉覆蓋的山裂子!

這個山裂子雖深,卻積滿了腐葉淤泥,又有朽木枯藤阻擋了下墜之勢,掉下來還不至於粉身碎骨,可也摔得夠嗆。一陣陣鉆心的刺痛,讓血蘑菇恢復了神志。此時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他伸手摸到周圍有砂巖,從地上撿了塊碎石,往巖壁上一劃拉直冒火星子,借著這點光亮,發現那頭老狼撞在一塊巨石上,直接摔斷了脊柱,肚皮一起一伏的,四肢仍在抽搐,一雙怨恨陰毒的狼眼半開半合。血蘑菇自己也傷得不輕,腿肚子被樹枝劃開一道大口子,紅白相間的血肉和淤泥混成了一片。他從腰間拔出短刀,摁住狼頸一刀插入喉管,又豁開狼肚子,撕扯下一塊狼皮,趁著熱乎氣兒糊在自己腿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