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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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力比別人好?”京極堂說到這裏,停下話來,一臉突然地望向木場。“……是那個小姐自己說的吧?”

“噢。”木場愚鈍地應了一聲,反正他不可能明白這個乖僻的人在想什麽。木場沒有接話,沉默不語,於是瘦骨嶙峋的舊書商從粗壯的竹林間,送上有些疲倦的視線。

木場交抱起雙臂。“問這幹嘛?這怎麽了嗎?”

木場明白問了只是白問。反正對方一定會說什麽線索不足、不確定要素太多、沒辦法斷定雲雲,和他打迷糊仗。即使如此,這個時候還是該問一下,因為這是木場的立場,是木場的職責所在。

不出所料,沒有回答。

木場默默無語地跪下,抱起並排在地面的一堆竹竿。這是孱弱的朋友砍倒的,京極堂說要拿來掛門簾。

“搬到簷廊去就行了吧?”

“啊……是啊。哎,在這裏談也不是辦法……大爺,你有空嗎?”

“今天我休假。倒是你,書店哩?”

“今天不開門。”著和服的舊書店商說道,抓起放在地面的鐮刀,從懷裏取出布來層層裹上。

“下午島口會過來。在那之前要辦妥的事,只有將這些竹子鋸成恰當的長度而已。”

“一早來了個刑警,下午又跑來一個事件記者,生意都甭做了哪。”木場揶揄道,京極堂鼻子哼了一聲,說:“就是啊,連看書的時間都沒有。”他好像本來無意做生意。

“你的傷好了嗎?”木場低聲問道。

約十天前,京極堂——中禪寺秋彥與木場共同參與了那場淒慘事件的落幕,他被卷入慘劇當中,額頭受了傷。不僅如此,京極堂應該也已證人的身分被傳訊了好幾次,應該真的是好一陣子都沒有開店營業才對。

京極堂只是再次笑笑,說:“不巧的是,內子不在,只能拿我泡的難喝的茶招待你。”

穿過稀疏的竹林,緊臨著就是京極堂的住處。木場打開後面的木門,穿過精心整理的中庭,把竹子放在簷廊上。主人說外頭很冷,請他進客廳,但木場應說簷廊比較舒服。

一月二日還很溫暖,過了三月以後,風卻突然冷了起來。木場豎起外套衣領。窮忍耐正適合自己。

等了一會兒,熱茶送來了。難得不是泡幹了的茶渣。就像主人說的,夫人不在時,會端給客人的都是幾乎一點顏色也無的茶水,和熱開水沒兩樣。是因為大清早來訪的關系嗎?

“好冷。”

“那就進來呀。”

“這裏就好了。”

老實說,木場有所顧忌,不願意和京極堂面對面。因為木場覺得,京極堂應該比他更深陷在之前的事件裏,難以自拔。

至於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其實木場自身也不清楚。

不過,木場強烈地感覺比起毫無感想、吊兒郎當的自己,這個人一定有著更確實的想法。

木場轉頭窺看朋友的模樣。

身穿和服的舊書商正打,量著砍來的竹子。

京極堂在平素,也總是一臉不悅,難以看出表情,所以乍看之下,他似乎總是穩如泰山。這也是當然的,京極堂並非事件直接的當事人。說起來,他是受人請托才勉強出面的,而且出面解決時,也並未犯下任何過失。木場認為他的行動十分適切,而且是最妥善的選擇。再加上既然京極堂是平民百姓,不必像木場一樣感到自責。最重要的是,如果京極堂沒有插手,事件可能根本不會結束,不結束的話,有可能繼續出現犧牲者。以這一點裏看,京極堂不應感到有何遺憾才是。

——不,不是這樣的。

不管怎麽樣,犧牲者的數目都不會改變。或許只是原本會拖上十天的事,一天就結束罷了。那麽,也可以視為由於急著解決而產生的扭曲,在一夜之間奪走了許多條人命。

在身後打量竹子的朋友,或許正在為此後悔。不管怎麽說,硬是吹熄了原本不會結束的事件燈火的,不是別人,就是京極堂。

木場再度窺看他的表情,沒有特別不同。

——就算如此,他果然還是……

感到後悔吧——木場心想。

雖然這或許只是木場的願望,希望京極堂感到後悔罷了。

“你是說……庚申嗎?”冷漠的主人徐徐地開口。

木場脫掉一腳的鞋子,把腳擡放到膝蓋上,扭過身體說:“噢,我想這種事問你最快。老樣子,又來聽你無聊的長篇大論啦。那是宗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