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開聆訊之前,那些曾被懷疑與案件有關的嫌疑人,都被證實是無辜的而釋放了。對於地方法官來說,這些人犯的事連立案都很難。警方收集到的所有證據,就像這個季節在樹上收獲的黑莓一樣稀少。遍布街區的線人給警方帶來了一些內部消息,但其中沒有一條是有用的。對於這樁案子,警方甚至都無法編造出一條線索來。

阿瑟·康斯坦特的死已經成為每個家庭、每節火車車廂和各個小酒館裏熱議的話題。去世的理想主義者在社會上的關系太復雜了。在倫敦,無論是東區還是西區,無論是民主聯盟還是宗教團體,無論是廉價客店還是學生宿舍,聞聽此事的人們立即群情激憤起來,整個城市都在為失去了這樣一個不計名利的人而惋惜。這是一樁令人多麽難以捉摸的兇案啊!

在調查的總結階段,也沒有搜集到什麽能使案情有突破性進展的證據。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證人往驗屍官的證物桌上添加什麽東西了。這個階段前來作證的只有死者的親戚和朋友,他們向陪審團敘述的只是些死者生前的瑣事。他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也許這是他們的福氣。他的親戚平時很少能見到他,他們對死者的了解和外人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在死者的故鄉,沒有人能預想到他會離開舒適的家,遷居到生活艱苦的工人區。在死者的朋友中,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過他的朋友相互之間未必會成為朋友。正因如此,他的那些朋友各自關於死者的描述才更能讓聽者動容。這是一個從不樹敵,從不失去任何一個朋友的男人的故事;這是一個心地善良,時時刻刻都在為別人著想的男人的故事;這是一個每年不是只過一次聖誕,而是天天充滿著聖誕奉獻精神的男人的故事;這是一個把自己的身心全部奉獻給人類,像從不抱怨葡萄酸的葡萄園園丁一樣任勞任怨的男人的故事。他樂觀而又堅強,從未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失望,總能忘卻小我,意志堅定地繼續鬥爭下去。當然他也並不是完全沒有痛苦,這一點讓他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革命者。他童年時代的好友理查德·埃爾頓,現在是米德蘭郡薩默頓的一個牧師,交給驗屍官一封死者在悲劇發生前十天寫給他的信件。驗屍官大聲朗讀起信中的一些段落:“你知道關於叔本華的事嗎?我是指那些對他誤解之外的事?最近我一直在研究他的著作。他是個絮叨但並不討人厭的悲觀主義者。他那篇《論人世的痛苦》非常耐讀。首先他把基督教和悲觀主義的同化(文中稱之為‘自殺’)當作一種悖論,這種驚世駭俗的做法深深地打動了我。但這的確十分有道理。在蕓蕓眾生之間確實充滿了痛苦和苦難,人類是一種墮落的動物,一切都充滿了罪惡。啊,我的朋友,自從我來到這個到處是苦難和罪行的世界後,我已經消除了很多幻想。個人的生命——百萬人的生命——在敗壞、惡俗以及對文明的褻瀆面前又算是什麽呢?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魔王府邸裏一絲微弱的燭光。利己主義持續的時間太久,而生命又太短暫了。更糟的是大家都太容易滿足了。窮人甘於貧困,而富裕的人也不願意去發展文化。那種為孩子的一便士學費而苦惱的女人們,只要能得到我們一點點的施舍就感到非常滿足了。

“工廠裏的工人們是真正的保守分子。激進的工人嫉妒他們的領袖,領袖之間則相互猜忌。叔本華在年輕的時候肯定也組織過工會,不然他不會把做一個哲學家稱為自殺。他聲稱自己和佛祖之間有著親密的關系,把佛經中的‘金剛乘’分離出來作為他‘意志與表象’哲學的一部分。布拉瓦茨基夫人是一個多麽偉大的女人啊!我不敢妄稱自己一直追隨著她,因為她總是那麽高高在上,而我卻還沒有形成什麽成熟的思想。需不需要送你一本她的書?那些書真是太棒了……在它們的指引下我已經成了一個講話流利的演說家了,演講之道很容易被掌握。我現在覺得最可怕的是,演講者總是在說一些會迎來歡呼的話語,而不把生活中的現實告訴他的聽眾。露茜目前還在意大利開畫廊,當我看到工廠裏那些胸部扁平的女工時,我總會為我們曾擁有的幸福時光而感傷。不過,現在我卻認為工廠女工應該獲得與她一樣的幸福。”

證人向陪審團解釋道,信中提到的露茜全名叫露茜·布倫特,是死者的未婚妻。可憐的姑娘已經收到電報,現在正在往回趕呢。證人聲稱這封信中所表露的沮喪情緒並不常見,他的大部分信件的內容是輕松、明快而又充滿希望的。即使是在這封信的末尾,也還是提到了對於年底聖誕假期所做出的各種有趣的計劃。別忘了死者還是一個虔誠的教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