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2/3頁)

接著馬上就是終曲。沒有中場休息,燈光也沒亮起。

只有管弦樂團的其中一邊出聲,這一段是現代新詞匯中所說的“玻璃時代”。

小號清亮的音符出現。

布幕消融成一片霧……霧氣分開來……突如其來的強烈光線讓人想遮住眼睛。

冰——沒有別的,就是冰……巨大的冰山與冰河……發著光……

而在那個龐然巨物最頂端之上有個小小人影——背向觀眾,面對著那道象征旭日東升、讓人難以忍受的強光……

那微小得荒謬的人影……

強光變得更強——就跟鎂燃燒的白光一樣。在觀眾吃痛的驚呼聲中,一只只的手本能地捂住眼睛。

玻璃聲響起,高亢而甜美,然後墜落、破裂——實實在在地破裂——在叮當作響裂成碎片。

布幕落下,燈光亮起。

神情不動如山的賽巴斯欽·萊文接受了各式各樣的祝賀和來自側面的幾記輕拍。

“唔,萊文,這次你做到了。絕不打折扣,對吧?”

“老友,這場演出好得不得了。但要是我知道這在演什麽就好了。”

“叫作《巨人》,是吧?說得沒錯,我們確實活在機械時代。”

“喔,萊文先生,這真是太讓人害怕了,根本無法以言語形容!我大概會夢到那個可怕的鋼鐵巨人。”

“機關布景就是食人巨人,對吧?萊文,說得沒錯,我們想回歸自然。格倫是誰?是俄國人嗎?”

“對啊,誰是格倫?無論如何,他是個天才。布爾什維克黨人終於可以誇耀他們有個作曲家了。”

“太糟了,萊文,你走共產主義路線了。共產者,還有共產音樂。”

“嗯,萊文,祝你好運。時下稱為音樂的這種該死貓叫春,我實在說不上喜歡,不過這場表演很好。”

人群漸散後,有個小老頭走過來,他身形微駝,一邊肩膀比另一邊高,說話有種非常獨特的腔調。

“想請我喝一杯嗎,賽巴斯欽?”

賽巴斯欽點點頭。這個小老頭是卡爾·鮑爾曼,英國最傑出的音樂評論家。他們一起走到賽巴斯欽的私人包廂去。

兩人分別在扶手椅上坐定。賽巴斯欽給賓客一杯威士忌加蘇打,然後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這個男人,他很急著知道小老頭給的判決。

“怎麽樣?”

鮑爾曼有一兩分鐘未置一詞,最後才緩緩說道:“我是個老人了。我能夠從某些事物裏得到樂趣;可是也有某些事物——像是現在的音樂——無法帶給我樂趣。但不變的是,只要遇到天才,我就認得出來。世上有一百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一百個傳統破壞者,自以為達到什麽了不起的成就,然而世上還有那第一百零一個人,一個創造者,一個大膽走進未來的人……”

他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

“對,遇到天才我就認得出來。我雖然談不上喜歡剛才的作品,但卻認得出來——格倫,不管他是何許人,他有才能……寫出領導潮流的音樂……”

他又停頓了,賽巴斯欽這次還是沒有催促他,只是等待著。

“我不知道你的大膽投資會成功或失敗,我想是會成功,不過成功的主要原因是你的人格。你有左右大眾品位的技巧,你有獲得成功的才能。你把格倫塑造成一個謎;我想,這是你的媒體宣傳活動的一環吧。”

他眼神銳利地盯著賽巴斯欽。

“我不想幹涉你的媒體宣傳活動,不過我想請教一件事:格倫是英國人,沒錯吧?”

“對。鮑爾曼,你怎麽知道的?”

“音樂中透露的民族性是瞞不了人的。他曾在俄國革命分子的學派裏學習過,沒錯,可是,就像我說的,民族性是瞞不了人的。在他之前有別的開路先鋒,那些人曾經試著做他現在做的事情。我們有我們的英國學派——霍爾斯特、沃恩·威廉斯、阿諾德·巴克斯。全世界的音樂家已愈來愈靠近新的理念了,那就是‘音樂的絕對性’。這個作曲家是大戰時陣亡那個年輕人的嫡系繼承人,那男孩叫什麽來著?戴爾?弗農·戴爾——他曾經前途無量。”他嘆息了。“賽巴斯欽,我在想,我們在戰爭中到底失去多少東西?”

“先生,這很難說。”

“讓人不忍回想。不,真的不能回想。”他站起身。“我不再占用你的時間了。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做。”他臉上出現一絲微笑。“《巨人》!我猜想,你跟格倫把這個私房笑話留給你們自己。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以為巨人指的是機械魔神,沒看出真正的巨人是那個侏儒似的形體——人類。人類堅忍地經歷了石器時代、鐵器時代,雖然文明崩壞消亡,人類還是一路奮鬥著度過另一個冰河期,在一個我們做夢都想不到的新文明裏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