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簡 第四章

七月的某一天,賽巴斯欽沿著河堤朝簡的公寓走去。這天的天氣比較像早春,不像是夏天。一陣冷風把灰塵吹到他臉上,弄得他睜不開眼睛。

賽巴斯欽變了,明顯地變得老成,現在他身上沒什麽男孩子氣的成分了——以前多少還有一些的。他一直都有那種閃族遺傳下的奇特成熟觀點。現在他沿著路往前走、暗自皺著眉頭思索的時候,很容易就被當成一個年過三十的男人。

簡幫他開了公寓大門,用一種低沉、沙啞得不尋常的聲音說話。

“弗農出去了,他等不到你。你原本跟他說三點,現在都四點多了。”

“我被絆住了。或許他不在也好,我從來不很確定怎樣對付弗農的脾氣才好。”

“別告訴我又有新的危機產生了?我受不了。”

“喔,你會習慣的。我已經習慣了。你的聲音怎麽了,簡?”

“感冒了,或者說是喉嚨痛。這沒關系,我會盡力照顧我的喉嚨。”

“我的天啊!《塔裏的公主》明天晚上就要公演了。假如你唱不了該怎麽辦?”

“喔!我會唱的,別怕。只是別介意我悄聲說話,我希望可以盡量少用聲帶。”

“當然。我猜你去看過某個大夫了?”

“我平常在哈利街[1]看的大夫。”

“他怎麽說?”

“平常的狀況。”

“他沒有禁止你明天唱歌?”

“喔,沒有。”

“簡,你是個很厲害的騙子,對吧?”

“我想這樣可以省得麻煩,可是我早該知道這招對你沒用。老實跟你說吧,他警告我,這麽多年來我的嗓子一直使用過度,而且明天晚上還唱,真是瘋了,但我不在乎。”

“我親愛的簡,我不要你冒險失去你的嗓子。”

“管你自己的事就好,賽巴斯欽,我的聲音是我的事。我不會介入你的事情,所以你也別管我。”

賽巴斯欽咧嘴笑了。

“母老虎當家,”他這麽評論,“不過,簡,你絕不能這樣做。這事弗農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不許告訴他,賽巴斯欽。”

“我真的不會介入,”賽巴斯欽說道,“我從來就不做這種事。可是親愛的簡,這樣實在可惜得不得了。這出歌劇不值得你這樣做;弗農也不值得你這樣做。我話都講了,要生我的氣就隨你高興吧。”

“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事實的確是如此,我也知道,但我還是要上台。隨你高興,要說我是自大狂都可以,不過《塔裏的公主》要是沒有我就不會成功。我是成功的伊索爾德,還是造成轟動的索薇格。這是我的光榮時刻,也會是弗農的光榮時刻。至少我可以為他做到這件事。”

他聽出了一股感情的暗流——那句“至少”無意識地泄露出來了,但他臉上表情紋絲不動,未顯露出任何會心的神情。他只是再度非常溫柔地說道:“簡,他不值得的。你只要獨善其身就好,這是唯一的路。你已經到了成功的高峰,但弗農還沒有,而他也永遠到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沒有哪個人會是你認為的‘值得’的人——或許只有一位除外。”

“誰?”

“你,賽巴斯欽。你值得我這樣付出——然而我不是為了你才這樣做!”

賽巴斯欽很驚訝也很感動,一陣突如其來的淚水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伸出手來握住簡。他們默默地坐了一會兒。

“簡,你真好。”他最後說道。

“唔,這是真的。你比弗農值十幾倍。你有頭腦,有進取心,有人格力量……”

她低啞的聲音消失了。過了一兩分鐘以後,他非常溫柔地說道:“最近狀況如何?跟以前差不多嗎?”

“對,我想是。你知道戴爾太太來找我嗎?”

“不,我不知道。她來做什麽?”

“她來求我放棄她兒子,說我會毀掉他的人生,說我所做的事是壞女人才會做的。還有其他類似的話,你猜得到的。”

“那你對她說什麽?”賽巴斯欽好奇地問道。

簡聳聳肩。

“我能說什麽?告訴她說,對弗農來講這個蕩婦跟另一個蕩婦沒啥差別?”

“喔,親愛的,”賽巴斯欽溫柔地說,“有這麽糟嗎?”

簡站了起來,點燃一支煙,浮躁地在房間裏走動。賽巴斯欽注意到她的臉變得十分憔悴。

“他是不是……多少還好吧?”他冒險問道。

“他喝太多酒了。”簡簡短地說道。

“你能阻止他嗎?”

“不,我不能。”

“這真古怪。我本來認為你對弗農有很大的影響力。”

“呃,我沒有。現在沒有。”她靜默了一陣,然後說道:“內爾要在秋天出嫁,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