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第3/5頁)

“真拿她沒法子。從下個月起一定要狠狠催稿。”

總編氣哼哼地說。

但這份心氣沒多久就煙消雲散。到了下個月,沒等我催促,宮岸玲子便主動寄來稿件。我又驚又喜,精神抖擻地致電感謝,此時她已回到家裏。

“不用道謝,之前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這就算是賠罪了。”

許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不知是否因生了孩子,聽起來比以前柔和一些。從她身後傳來嬰兒哇哇的哭聲。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很感激。過幾天我想上門拜望,不知下周方便嗎?”

“下周?下周剛好有點事……”

“那下下周呢?”

“呃……”

電話那端,宮岸玲子似乎在思索著什麽。“不好意思,暫時還沒空會客。你知道的,我家裏有寶寶要照顧。”

我心想,不是已經叫丈夫辭職來照料小孩了嗎?但她既然明確表示不必來,我也不便貿然前往。於是我對她說,那就改日再去拜訪,然後掛斷電話。

之後每個月快到截稿期限時,女作家的稿件就會準時寄來。在她因懷孕宣布停筆以前,不管我催多少遍,她總是說什麽“還沒找到靈感”,磨磨蹭蹭地一味拖稿。和現在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我想或許是因為她做了母親,再加上少了老公的收入,雖無太大的影響,她應該也有了相應的責任感。

然而宮岸玲子產後都半年了,我還沒有和她直接會過面,平常有事就打電話,稿件也是傳真過來。

我向別家出版社的編輯同行打聽,發現情形相仿。但提到她交稿變得準時這一點,人人都毫不掩飾喜悅之情。

我前往宮岸家,是在八月一個溽熱的傍晚。雜志的連載已在兩個月前順利結束,即將匯整成單行本出版,我此行就是去將校樣送給她過目。本來我吩咐打工的女孩寄送過去,可她竟然昏頭昏腦地忘了,剛好我回家時要路過宮岸家,索性就直接送去。

到了宮岸家附近,我找了個公用電話亭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我這就過去。

“馬上就到?這……有點棘手啊,我正忙著工作。”

女作家明顯很狼狽。聽她這樣驚慌失措,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只是來送校樣,放在玄關我就回去,老師盡管專心寫作好了。”

我這樣一說,她就很難拒絕了。沉默片刻後,她才略顯冷淡地說:“好吧。我會知會外子,到時就請你把校樣交給他。”

到了宮岸家,從玄關出來的果然是她那竹竿丈夫。他看起來比以前愈發清瘦,雙眼也發紅充血。又要做家務又要帶小孩,顯然很辛苦。我把校樣遞給他。

“老師近來可好?感覺相當忙碌啊。”

“是啊,好像在趕什麽稿子。承蒙你特意跑一趟,她卻沒出面接待,實在很抱歉。”

他神色謙恭地頻頻鞠躬道歉。就在這時,裏間傳出嬰兒的哭聲。他道聲“失陪”,回身入內,不一會兒又抱著嬰兒折返。

“哈哈哈,一刻沒人看著都不行,真服了他。”

他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嬰兒仍在哭個不停,那副模樣實在不怎麽可愛。可能是哭得太用力了,臉蛋漲得通紅,活像燙熟了的平家蟹[1]。

“他這麽精神活潑,不是再好不過嘛。”

說完這句不痛不癢的話,我便告辭離去。

出門後,我沒有回原路,而是繞到房子背面。我知道宮岸玲子的工作室就在那裏。

我伸手攀住院墻,踮腳朝裏張望。庭院中花木的對面有一扇很大的窗子,上面掛著白色蕾絲窗簾。

透過窗簾,依稀可見宮岸玲子穿著粉紅色T恤的身影。許久未見,她並沒有多大變化。她坐在文字處理機前,默默地敲著鍵盤,不時活動活動脖子,伸手抓抓屁股。

好像沒什麽異樣。

我不經意地環視周圍。窗子斜下方放著一台大得離譜的空調室外機,發出嗡嗡的運轉聲。看著這幕景象,我不覺懷念起空調的涼風,離開院墻,踏上了歸途。

出版界開始傳出流言,說宮岸玲子變得不願和人打交道。因為產後都已經一年了,誰也沒再見到她。各色小道消息滿天飛,不是說她生子後暴肥,就是說她整容手術失敗,但這些都被包括我在內的幾位編輯一致否定。說來叫人吃驚,除我之外,還有不少人也隔著窗子偷瞧過,據說有一位還被附近的主婦逮個正著,險些被當成色狼收拾。

據最近偷看過的人透露,她依然很熱心寫作,不時也停下手,哄哄已經長大了一點的小孩。

“該不會是生了孩子後熱愛家庭,不想再和出版界的怪人來往了吧?”那位編輯不無自嘲地說,“但也無所謂。只要她肯替我們公司寫稿,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