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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三日,星期一

阿諾到哈利住的高樓大廈“江河苑”小區外面接他,這時太陽剛剛升起,光線從矮房子之間穿過,柔柔地照在他身上。

八點不到他們就找到巴克萊銀行曼谷分行,還有一個面帶笑容的管理員讓他們進入地下停車場。這管理員頂著樂手吉米·亨德裏克斯(Jimi Hendrix)發型,戴著耳機。最後阿諾終於看到電梯旁邊有一個空出來的訪客停車位,夾在那些寶馬和奔馳中間。

阿諾比較想在車裏等,因為他會講的挪威話只有“takk”,謝謝;某一次喝咖啡小憩的時候哈利教過。麗姿半開玩笑說,白種男性想教會本地人的第一個詞匯每次都是“謝謝”。

阿諾在這一帶沒辦法放松心情,他說這些名貴轎車會引賊上門。而且就算停車場裏裝了監視錄像器,他也不太能信任停車場管理員,這些人打開柵欄的時候會用你看不見的節奏彈手指。

哈利搭電梯到九樓,進了巴克萊銀行曼谷分行的接待處,自我介紹以後,看了看時鐘。他原本有點預期得要等一等顏斯·蔔瑞克,但是有個女人陪他走回電梯裏,刷了卡,按了按鈕P,她說是最頂層的意思。然後她疾步退出電梯,哈利就直往天空而去。

電梯門滑開,他看見顏斯站在發亮的褐色拼花地板中央,靠著一張桃花心木大桌,耳邊貼著一只電話,肩膀上又夾著一只。房間其他地方都是玻璃,墻壁、天花板、咖啡桌,甚至椅子都是。

“晚點再聊,湯姆,今天千萬別讓人家吃了啊。還有,我說的,不要碰盧比。”

他對哈利微笑致歉,把另一只電話挪到耳邊,瞄了瞄計算機屏幕上的實時行情,然後吐了簡短的一聲“好”,就把電話掛斷。

“那是在做什麽?”哈利問。

“那是在做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是?”

“此刻是替一位客戶拿到美元貸款。”

“金額很大嗎?”哈利放眼遠眺,一半的曼谷掩蓋在他們下方的霧靄中。

“看你跟什麽比啰,等於普通挪威地方議會的預算吧,我猜。昨晚玩得愉快嗎?”

哈利還沒能回答,其中一只電話就叫了起來,顏斯按下對講機按鈕。

“希娜,幫忙留話好嗎?我在忙。”他松開按鈕,沒等對方答應。

“忙?”

顏斯笑出聲。“你不讀報紙的嗎?亞洲貨幣全部狂跌,每個人都尿褲子了,拚命要買美元,三天兩頭就有銀行和證券公司倒閉,已經開始有人跳窗子了。”

“但不是你?”哈利心不在焉地揉著脊椎。

“我?我是經紀人,禿鷹一族。”

他上下揮了幾下雙臂,露出牙齒,“不管發生什麽事,只要有動靜,只要有人在交易,我們都在賺錢。上場時間就是好時間,目前呢,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都是上場時間。”

“所以你是這種賭博遊戲的莊家?”

“對!說得好,我要記下來。而其他那些白癡就是賭客。”

“白癡?”

“當然啊。”

“我以為這些買家賣家算是比較精明的。”

“是精明沒錯,不過還是徹頭徹尾的白癡。這是一條永恒無解的悖論,不過他們變得愈精明,就愈熱中外匯市場的投機買賣。他們應該比別人更清楚明白,在輪盤上玩久了,不可能賺得了錢。我自己挺笨的,但是至少這點我還懂。”

“所以你自己從來不在這個輪盤下注嗎,蔔瑞克?”

“我偶爾是會玩一點。”

“那你也是其中一個白癡?”

顏斯遞出一盒雪茄,哈利婉拒了。

“聰明,這個味道臭死了,我抽是因為我認為我該抽,因為我抽得起。”他搖搖頭,把一根雪茄塞進嘴裏。“你看過《賭國風雲》嗎,警察先生?勞勃·狄尼洛跟莎朗·史東演的那部?”

哈利點頭。

“你記得喬·派西說有一個男的,是唯一一個他知道可以從賭博賺錢的人?可是他不是去賭博,他做的是下注,賽馬,籃球比賽等等,那跟輪盤很不一樣。”

顏斯拉出一張玻璃椅子給哈利,自己也在對面坐下來。

“賭博的關鍵是運氣,但下注不是,下注的重點有兩個:心理和信息。最聰明的人贏,拿《賭國風雲》這個人來說吧,他把時間全花在收集信息,馬的血統也好,當周訓練的表現也好,吃的飼料、騎師那天早上起床時的體重,所有別人懶得收集或沒辦法收集、吸收的信息。然後他把信息湊在一起,算出機率,再觀察別的賭客怎麽做。如果有一匹馬的勝算實在太高,他就下注,不管他認為這匹馬會不會贏。最後總計下來他是贏的那個,別人都輸。”

“就這麽簡單?”

顏斯舉起一只手替自己辯護,然後瞄了一眼手表,“我知道一個朝日銀行的日本投資人昨天晚上要去帕蓬街,最後我在四巷找到他,又喂又灌地給他信息,一直到淩晨三點,然後把我的女人給他,自己就回家了。早上六點我來上班,之後就一直買泰銖。他很快就會上班,會買進相當於四十億克朗的泰銖,然後我就開始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