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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六日,星期四

人對於被捕的反應各不相同,版本之多,與無法預測的程度不相上下。

哈利認為自己已經看過大多數的版本,所以看著顏斯·蔔瑞克那張曬黑的臉變得灰白,眼睛像獵物一樣胡亂遊移,他並不特別驚訝。肢體語言會改變,就算是量身訂做的亞曼尼也會變得不再合身。顏斯把頭擡得高高的,但是整個人看起來好像縮小了。

顏斯不是被捕,只是被帶進來問話,但是他從來不曾被兩個武裝警察夾著,連問聲方便與否都沒有就把他帶走,所以對他來說,兩者之間的差別只是理論上不同。

哈利在偵訊室一看見顏斯,“眼前這個人做得到持刀冷血殺人”這種想法立刻變得荒誕不稽。話說回來,他以前也這樣想過,結果看走眼了。

“我們可能得用英語進行,”哈利在他對面坐下來說,“要錄音。”他指著他們面前的麥克風。

“了解。”顏斯想要微笑,看起來卻像有鐵勾拉開他的嘴角。

“我是經過一番爭取,才能主持這次的問話,”哈利說,“因為要錄音,嚴格來說,應該由泰國警察進行。不過因為你是挪威國民,局長說沒關系。”

“謝謝。”

“呃,我不確定有多少可以讓你謝的。你已經知道你有權聯絡律師,對吧?”

“知道。”

哈利本來要問他為什麽沒有接受,後來忍住了,沒道理給他另一個仔細思考的機會。他從泰國司法系統學到的,就是泰國系統跟挪威相當類似,所以他也沒有理由認為兩國的律師會有多大差別;也就是說,他們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箝住客戶的嘴。反正該遵守的法規已經遵守了,現在是時候幹活。

哈利打個手勢,示意可以開始錄音。阿諾進來,對著帶子念了一些當作錄音帶前言的固定內容後就出去了。

“你和死者奧特勒·墨內斯的妻子希麗達·墨內斯現在確實是情人關系嗎?”

“什麽?”隔著桌子,兩只激動的眼睛睜大了看著他。

“我跟墨內斯太太談過了,我建議你說實話。”

一陣停頓。

“是。”

“請大聲一點。”

“是!”

“關系持續多久了?”

“我不知道,很久。”

“從十八個月前大使的到任派對開始嗎?”

“呃……”

“呃?”

“對,我想沒錯。”

“你知道墨內斯太太如果死了丈夫,就可以得到一大筆財產的處分權嗎?”

“財產?”

“我口齒不清嗎?”

顏斯倒抽一口氣,發出海灘球破了洞的聲音。“我現在才聽說,我印象中他們的資金很有限。”

“真的嗎?上次我跟你談話,你告訴我七號那天你和墨內斯在你的辦公室談的是投資,而且我們知道墨內斯欠了一大筆錢,這我兜不起來。”

又是一陣沉默。顏斯欲言又止。

“我說謊了。”最後他說。

“你現在還有一個機會告訴我實話。”

“他來找我討論我跟希麗達……跟他太太的關系,他要我們結束。”

“應該不是不合理的要求?”

顏斯聳聳肩,“我不知道你對奧特勒·墨內斯了解多少。”

“假設我們什麽都不了解吧。”

“我這樣說好了,他的性傾向讓他不太適合婚姻。”

他擡頭瞄了一眼,哈利點頭讓他繼續說。

“他一心要我跟希麗達停止見面,動機不是嫉妒,而是因為挪威那裏似乎已經出現流言蜚語,他說如果這段關系公開了,會火上加油,最後受傷的不只是他,還有其他位居要津的人會承受不該承受的傷害。我想追問,但他不肯再多講。”

“他拿什麽威脅你?”

“威脅?什麽意思?”

“他總不會只是說:麻煩你,請你不要再見那個我猜你心裏愛著的女人了。”

“對,他是這樣沒錯。甚至他就是用了那個詞吧。”

“哪個詞?”

“麻煩你。”顏斯兩手交握,放在面前桌上。“他是個怪人,竟然說‘麻煩你’。”他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

“是,我想你在你那一行不常聽到這個詞吧。”

“我想你那一行也沒有吧。”

哈利盯著他,但是顏斯的眼睛裏沒有挑釁的意味。

“你答應了什麽?”

“什麽都沒答應,我說我會想一想。我還能說什麽?那個人都快掉眼淚了。”

“你考慮斷了關系嗎?”

顏斯皺起眉毛,好像這想法很新鮮。

“不會,我……嗯,要我不再見她太困難了。”

“你說會面後你陪大使下去地下停車場,他的奔馳停在那裏;你現在要不要改變這個說法?”

“不要……”顏斯驚訝地說。

“我們查過當天下午三點五十到五點十五之間的監視錄像帶,大使的奔馳沒停在訪客停車區。你要改變你的說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