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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九日,星期日

“我們回到起點了,”麗姿說,“蔔瑞克弄到不在場證明,我們暫時又得忘記駱肯。哦,還有一個殺警未遂的巨型瘋子在外面逍遙。”她把椅背往後仰,研究起天花板,“有什麽建議嗎,各位?沒有的話會議結束,你們愛幹嘛就幹嘛,不過我這裏還少了幾份報告,希望最晚明天一早就看到。”

眾警察拖著腳步走出門外,哈利待著沒動。

“怎麽樣?”

“沒事。”他說著,一根沒點的煙在嘴裏上下彈動。督察的辦公室實施禁煙令。

“我看得出來有事。”

哈利的嘴角彎起軟弱無力的笑,“就是想這樣啊,督察,我就是想讓你看得出來有事。”

她的眉間糾起一條嚴肅的皺紋,“有事要告訴我的時候,就告訴我。”

哈利把煙拿下來,放回煙盒,“會,”他站起來,“我會的。”

顏斯靠在椅背上,露出笑容,兩頰發紅,領結閃閃發亮。他讓哈利聯想到壽星小男孩。

“我幾乎要感謝坐牢的日子了,你會更加懂得欣賞平凡的事物,譬如一瓶一九八五年的香檳王。”

他對服務生彈彈手指,服務生趕忙過來,把滴著水的香檳瓶從冰桶拿出來,替他斟酒。

“我好愛他們做這件事,讓你覺得自己像超人。你說呢,哈利?”

哈利摸著杯子玩,“是不錯,但不是我的作風。”

“我跟你不一樣,哈利。”

顏斯微笑著說出這句宣言。他好像又撐得起他的西裝了。或者他只是換了一套幾乎一模一樣的,哈利不確定是哪一種。

“有些人需要奢侈品就像別人需要空氣一樣,”顏斯說,“名車、華服,一些上等的服務,只是我基本必備的東西,讓我感覺……呃,感覺我存在。你能理解嗎?”

哈利搖頭。

“嗯,”顏斯捏著杯腳,“我們兩個之中,我是頹廢的那個。你應該相信你的第一印象,我就是一坨屎,而且只要世界上還有我們屎坨的容身之地,我打算就繼續當下去。Skål.(幹杯。)”

他用嘴細細品嘗了香檳的滋味才吞下去,然後咧開嘴笑了,發出愉悅的呻吟。哈利只得微笑舉杯,但顏斯給他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

“水?現在不是該享受人生的時候嗎,哈利?你真的不需要對自己這麽嚴苛。”

“有時候你就是需要。”

“胡扯,人類基本上都是享樂主義者,有些人只是要花比較長的時間才能領悟。你有女人嗎?”

“沒有。”

“是時候了吧?”

“確實是。不過我看不出來那個跟享受人生有什麽關系。”

“的確。”顏斯看著他的杯子,“我跟你提過我妹妹嗎?”

“你打電話的那個?”

“對。她單身,你知道嗎。”

哈利笑出來,“不要自以為欠我人情,顏斯,我沒做什麽,除了把你抓起來以外。”

“我不是在開玩笑,好女孩一個。她是編輯,不過我想她工作太認真,沒時間給自己找男人,而且會把男人嚇跑。她跟你很像,嚴謹,有主見。對了,你有沒有注意過,每個贏了某某小姐後冠的挪威女生都是這樣跟記者形容自己?說自己有主見?這年頭主見好像花車商品一樣。”

顏斯若有所思。

“我妹妹成年有法定權利以後,自己改了從母姓。她可是非常用力去成她的年、拿她的權。”

“我不確定我和令妹相不相配。”

“為什麽?”

“這個嘛,我是個膽小鬼,我想找的女人要是暖暖內含光的社會工作者,要非常美,美得讓人不敢告訴她。”

顏斯笑出來,“那你跟我妹妹結婚可以問心無愧,你喜不喜歡她都無所謂,反正她太努力工作,你也不會常常見到她。”

“那你為什麽打到她家裏,沒打去公司?你打電話的時候那裏是下午兩點。”

顏斯搖搖頭,“這不要說出去,我從來就記不住時差,我是說搞不懂時間要加還是減。很丟臉,我父親說我早發性癡呆,說是我媽那邊的遺傳。”

他趕忙加了一句,向哈利保證他妹妹沒有這種征兆,反而比較像反過來。

“好了好了,顏斯,說說你自己吧,你開始考慮婚姻了嗎?”

“噓,不要說這種話,光是聽到那兩個字都會讓我心悸。婚姻哪……”顏斯抖了一抖,“問題是,首先,我的體質不適合一夫一妻。再來,我就是個多情種,結了婚就不能跟別的女人亂來,你知道我的意思嗎?再也不能跟別的女人上床,這種概念太駭人聽聞了,你不覺得嗎?”

哈利試著同理他的心情。

“假設我真的跟電梯裏那個女生出去了,你覺得結果會怎樣?大恐慌對吧?花那些工夫,就為了對自己證明我還有辦法對別的女人感興趣;有點窩囊,說真的。希麗達她……”顏斯想著用什麽話說,“她有一種我在別人身上找不到的東西,相信我,我可找過了。我不確定能不能解釋得清楚這個東西,反正我不想失去它,因為我知道要再找到可能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