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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二

哈利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接近十點,正好遇到阿諾要出門。

“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麽?”哈利打了個呵欠。

“你們奧斯陸警察局長下的命令。”

哈利搖頭。

“今天晨會上聽說的,那些大頭開了個會。”

哈利沖進督察辦公室的時候,坐在椅子上的麗姿嚇了一跳。“哈利,早安?”

“才不安咧,我到五點才睡。聽說調查行動要縮小規模,怎麽回事?”

麗姿嘆口氣,“看來我們的局長又聊了一次天。你家局長一直在說預算不夠、人手不足,想要你回去;我家局長也開始神經緊張,因為我們為了這件案子,把其他辦到一半的謀殺案都放下了。當然他們沒說要擱置,只說把優先級往下調。”

“意思是?”

“意思是我接到命令,要在這兩三天內確定你坐上飛機。”

“然後?”

“我告訴他們一月的班機通常都滿訂,所以可能至少要一個星期。”

“所以我們有一個星期的時間?”

“不是,他們說經濟艙客滿的話,就訂頭等艙。”

哈利大笑,“那要三萬克朗。還說預算不夠咧?他們開始緊張了,麗姿。”

麗姿靠向椅背,椅子發出嘎吱聲。

“你想聊一聊嗎,哈利?”

“你想嗎?”

“我不知道我想不想,”她說,“有些事最好不要去碰,對吧。”

“那我們何不照做?”

她轉頭打開百葉窗往外看。哈利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麗姿的光頭,在陽光下仿佛有一道白色光環。

“你知道這個國家的菜鳥警察平均薪水多少嗎,哈利?一個月一百五十美金。全國有十二萬名警察努力掙錢養家,可是我們給的薪水甚至不夠他們養活自己。如果他們其中有些人只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可以賺一些外快,會很奇怪嗎?”

“不會。”

她嘆氣。“我個人是從來就做不到撒手不管,天知道,我是可以撈一點外快的,但是我心裏會過不去。聽起來可能有點像童子軍誓言,可是事實上事情總得有人去做。”

“再說,那是你的──”

“責任,對,”她露出疲倦的笑容,“我們都有自己的十字架要背。”

哈利開始講。麗姿弄了一點咖啡,告訴總機她不接電話。她寫了些筆記,又弄了一些咖啡,觀察天花板,罵臟話,最後叫哈利出去,讓她可以思考。

一小時後她又打給他,火冒三丈。

“靠,哈利,你知道你現在是要我做什麽嗎?”

“知道,而且我看你也心知肚明。”

“我要冒著丟掉工作的危險,如果我同意掩護你和這個叫駱肯的。”

“感謝你。”

“去你的!”

哈利咧開嘴笑了。

接起曼谷商會電話的女人聽見哈利說英語就掛了電話。他改要阿諾撥電話,然後寫了“富利得”三個字,就是他在克利普拉的辦公室看到印在那份報告封面上的名字。“就查一查他們是做什麽的,老板是誰等等。”

阿諾去打電話,哈利則在桌上敲他的手指,後來也拿起電話撥出去。

“霍勒。”電話那頭說。霍勒當然是他父親的姓,可是哈利知道這是父親的習慣,指的是他們一家人。他自報家門的語氣仿佛他母親還坐在那間綠色客廳的椅子上刺繡或讀書。哈利懷疑他也開始對她說話了。

父親剛剛起床,哈利問他這天有什麽計劃,沒想到他竟然說要去拉伍蘭的山屋。

“去劈一點柴,”他說,“我的柴快用完了。”

他極少到山屋去。

“你怎麽樣?”他父親問。

“很好,很快就回去了。小妹怎麽樣?”

“她還過得去。不過她永遠做不了廚子。”

他們兩個都咧嘴笑了,哈利可以想象小妹做完那頓周日午餐之後,廚房成了什麽樣子。

“嗯,你回來的時候最好帶點好東西送她。”他說。

“我會的。你呢?想要什麽嗎?”

線路安靜下來。哈利咒罵自己,他知道他們在想同一件事,知道他要的是哈利在曼谷買不到的東西。每次都是這樣,每次他以為自己終於讓爸爸走出來了,就又會說了什麽或做了什麽,讓爸爸想起她;於是他又會失去父親,他又會回到無聲的自我流放隔絕中。這對小妹來說更難受,哈利不在的時候,小妹是加倍的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