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孫子兵法

洛斯克挺直身子,哈利說:“今年夏天,我鄰居阿裏·尼亞基收到一封信,寄件人自稱幾年前住在這棟大樓時,曾經積欠過房租。阿裏在住客名單上找不到這人的名字,就回信跟那人說算了。那人的名字是埃裏克森。我昨天打電話給阿裏,請他把那封信找出來,結果信上的地址是索根福裏街十七號。阿斯特麗德·蒙森說,今年夏天在安娜的信箱上,曾有幾天出現過另一個名字的貼紙,名字就是埃裏克森。這封信的目的何在?我打電話去鎖店。他們真的接過要求打我家公寓鑰匙的訂單,我請他們把文件傳真過來,上面第一個吸引我注意的,就是文件的日期是在安娜死前一周。訂單是阿裏簽的,阿裏是我們住戶委員會的主席兼負責人。訂單上偽造的簽名字跡難辨,用的是老舊的筆,可能是模仿自她收到的一封信。但對鎖店來說,這樣就已經足夠,鎖店立刻向特裏奧芬訂購了一把哈利·霍勒家的鑰匙。而哈利還親自到店裏,拿出證件,簽收了那把鑰匙,滿心以為自己簽收的是安娜家的備用鑰匙。真讓人笑掉大牙,對吧?”

洛斯克看起來非常冷靜自持。

“在我們見面和傍晚吃飯的時間中,她辦妥了下面這些事:通過埃及的服務器安排好電郵賬戶,在筆記本電腦上寫好那些信,預先設定發出的時間。之後她打開我家地下室的門,找到我的儲藏室,再用同一把鑰匙進入我的房間,想找個容易識別的私人物品,拿去放到艾夫·古納隆家。她選擇了我妹妹和我的那張照片。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拜訪她的前任情人和毒品來源。再度見到她,艾夫一定有點驚訝。她想幹什麽?也許是買槍或借槍?因為她知道他有一款在奧斯陸司空見慣的槍,槍上的序號已被磨掉。他替她找來了一把貝瑞塔M92手槍,然後她去上廁所。他覺得她在裏面待了很久,等她終於出來時,卻忽然急著要走。至少我們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況可能是這樣。”

洛斯克把牙關咬得死緊,哈利看到他連嘴唇都抿了起來。哈利向後靠。“接下來就是闖進亞布的農舍,把自家鑰匙放在那邊。這件事很容易,她知道農舍的鑰匙都放在屋外的燈裏。她在那裏的時候,把薇格帝絲和小孩的照片從相簿裏取出帶走。就這樣,一切布置就緒。她現在只要等。等哈利來吃飯。當晚的菜單是泰式酸辣湯加日本辣椒、可樂和嗎啡。後者的成分作為迷奸藥大受歡迎,因為那是無味的液體,用法簡單,效果無法預測。受害者醒來時記憶裏空了一塊,會以為是自己喝醉了酒,因為所有症狀都跟宿醉很像。從多方面來看,都可以說我是被迷住了,我昏得不省人事,被她從夾克口袋裏拿走了手機,然後被推到門外。我離開以後,她也離開了家,到我家地下室,把我的手機同那台筆記本電腦連接起來。她回家時,躡手躡腳地上樓。阿斯特麗德·蒙森聽到了腳步聲,卻以為是住三樓的古德森太太。然後,她為這場最後演出做好準備,讓剩下的一切順勢發展。當然,她早知道我會調查此案,不論是公事還是私下,因此她留給我兩個線索。她明知我知道她是左撇子,卻故意用右手拿槍,又把照片放進鞋子裏。”

洛斯克的嘴唇動了動,但沒發出聲音。

哈利一手摸著臉:“這個傑作最後的一筆,就是扣扳機。”

“為什麽?”洛斯克說。

哈利聳肩:“安娜這人很極端。她想向曾經奪走她生活目標的人復仇,那個目標就是愛。有罪的一方是亞布、古納隆和我,以及你的家族。簡單來說,仇恨取勝了。”

“狗屁!”洛斯克說。

哈利轉身,從墻上取下洛斯克和斯特凡的那張照片,放在他們中間的桌面上。“洛斯克,在你家裏,仇恨不也一直獲勝嗎?”

洛斯克仰頭把酒喝幹,然後,他笑了。

哈利事後回想那幾秒鐘的情景,就像快進的錄像帶。他們談完,他被洛斯克制住頭頸壓倒在地,他的眼底全是酒精,卡瓦多斯蘋果白蘭地的氣味充塞鼻腔,參差不齊的破酒瓶抵住了他的喉嚨。

“史皮歐尼,只有一樣東西比極度高血壓還要危險,”洛斯克低聲說,“那就是極度低血壓。所以你別動。”

哈利咽了口口水,想要說話,但洛斯克壓得更緊,聲音變成了呻吟:“孫子對愛與恨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史皮歐尼。愛與恨都能在戰爭中獲勝,這兩者就像連體雙胞胎一樣不可分割。憤怒和同情則是失敗者。”

“那我們兩個都快輸了。”哈利呻吟著說。

洛斯克壓得更緊了。“我的安娜絕不會選擇死亡。”他的聲音發顫,“她熱愛生命。”

哈利掙紮地擠出聲音:“就像、你、熱愛、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