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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免職。

哈利走到商店最裏頭,打開放牛奶的冰櫃的玻璃門,俯身探入冰櫃,拉高T恤,閉上眼睛,感覺肌膚迎著冰涼的空氣。

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如熱帶般熾熱。店裏寥寥無幾的顧客渴求著燒烤、啤酒和礦泉水。

哈利從發色認出了她。她站在肉類櫃台前,背對哈利,寬闊的背部完美地收束在牛仔褲中。她轉了個身,哈利看見她身穿斑馬條紋上衣,就跟她那件豹紋上衣一樣貼身。菲畢卡·克努森改變心意,把熟牛肉放回櫃台,再將購物推車推到冷凍櫃台前,拿起兩包鱈魚片。

哈利拉下T恤,關上玻璃門。他不想買牛奶,也不想買鱈魚。基本上他想買的很少,只想買點吃的。他來買食物並非出於饑餓,而是替胃著想。昨天,他的胃開始給他惹麻煩。根據經驗,他知道自己再不吃點固體食物,就一滴酒精都無法保留在胃裏。他的推車裏有一條全麥面包,一個褐色紙袋裏裝有從對街的挪威酒品專賣店買來的一瓶灑。他又拿了半只雞和六瓶裝漢莎啤灑,在水果櫃台旁焦躁地徘徊許久,才加入結賬隊伍,正好排在菲畢卡後方。這並非刻意,但也不是純屬巧合。

菲畢卡半轉過身,沒看見哈利,她皺了皺鼻子,可能是聞到了某處飄來的濃烈氣味吧,哈利無法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菲畢卡向女收銀員要了一包二十支裝的王子牌淡煙。

“我以為你正在戒煙。”

菲畢卡轉過身來,面露詫異之色,仔細打量哈利,勉強給了他三個微笑。第一個微笑是反射性的,一閃即逝。第二個微笑是因為她認出了哈利。結賬之後的第三個微笑則是出於好奇。

“你看起來像是要辦派對。”菲畢卡把她買的東西裝進塑料袋中。

“很接近。”哈利咕噥著報以微笑。

菲畢卡把頭歪到一邊,身上的斑馬條紋跟著移動。“有很多客人?”

“幾個而已,全都是不請自來的。”

女收銀員把零錢找給哈利,哈利朝救世軍的捐獻箱點了點頭。

“你可以請他們出門,不是嗎?”菲畢卡臉上的微笑弧線這次上揚到了眼角。

“當然可以,只不過這幾個客人沒那麽容易打發。”

哈利拿起袋子,占邊威士忌在袋子裏跟六瓶漢莎啤酒互相敲擊,發出歡快的聲響。

“哦?老酒友嗎?”

哈利的視線在菲畢卡身上徘徊。菲畢卡似乎熟知這方面的事,這讓哈利更覺納悶,因為菲畢卡跟一個看起來相當簡樸嚴肅的男人同居,或者說得更精確一點:這樣一個簡樸嚴肅的男人會跟菲畢卡同居真是怪事一樁。

“我沒有好哥兒們。”哈利說。

“那一定是女人了,那種不肯輕易放手的類型。”

哈利原本想幫菲畢卡開門,不料發現是自動門,這家店他都來過上百次了。兩人踏上門外的人行道,停下腳步,相向而立。

哈利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許因為這樣,他才會說:“一共有三個女人,如果我喝得夠多,她們也許會離開。”

“什麽?”菲畢卡以手遮眉,阻擋陽光。

“沒什麽。抱歉。我只是把腦袋裏想的說出來而已。也就是說,我沒有那麽……我只是邊想邊說,瞎說而已……我……”哈利不明白菲畢卡為什麽還站在他面前。

“他們整周都在樓梯間跑上跑下的。”菲畢卡說。

“誰?”

“應該是警察吧。”

哈利漸漸想起上次他去卡米拉家已經是上星期的事了。他朝商店窗戶瞥了一眼,想看看自己的模樣。已經過了一個周末?現在他看起來是什麽樣子?

“他們什麽都不告訴我們,”菲畢卡說,“報上也只說替方還沒掌握任何線索,這是真的嗎?”

“那不是我的案子。”哈利說。

“哦。”菲畢卡點了點頭,然後微笑,“你知道嗎?”

“知道什麽?”

“其實這可能是件好事。”

哈利想了幾秒才明白菲畢卡話中之意。他哈哈大笑,笑聲逐漸轉為短促的幹咳。“真奇怪,我從來沒在這家店見過你。”哈利等咳嗽平息之後說。菲畢卡聳了聳肩。“誰知道?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

菲畢卡對哈利露出燦爛的笑容,擡腳離去,手中塑料袋和臀部左搖右擺。對,很快會再見面才怪。哈利憤怒地想,隨即心頭一驚,心想自己該不會又把腦袋裏的想法給說出來了吧。

一個男子肩上掛著夾克,一手按著腹部,坐在蘇菲街一棟公寓的大門口,襯衫胸口和腋窩都有深色的汗濕痕跡。男子一見到哈利就站了起來。

哈利吸了口氣,用鋼鐵般的堅硬外殼將自己包裹起來。是莫勒。

“哈利,我的天!”

“這句話奉還給你,老板。”

“你有沒有看見自己變成了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