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鼠 (第4/41頁)

話是沒錯,又市回答。這的確是事實。

“然而,先生雖無才學,卻有智慧。又市先生,世間最聰慧者,便是懂得辨識什麽是最聰慧的;最高強者,便是懂得辨識什麽是最高強的。熟知如何不戰而勝者必能不敗,既不以戰論勝敗,又如何能敗?”

“那麽,老頭兒,你自己又是如何?”

“老夫已經老朽如枯木。”棠庵回道。

“老朽如枯木是看得出來。但你不也是不以戰論勝敗?”

“老夫的確懂得避而不戰,但僅救得了自己。”

“僅救得了自己?”

“老夫不與人起爭執,但已無余力消弭他人之爭。阿甲夫人之所以邀來先生參與,正是為此。”話畢,棠庵面露一抹微笑。

“夫人還嫌我天真呢。”

“若非天真,哪照顧得了人?總之,先生的負擔,比僅能充任棋子的我們沉重多了。”

“難怪老頭兒你要說沉重……”又市擡起了頭,仰望遼闊天際。

原本想說些什麽,但只見棠庵“哎喲哎喲”地喊著,以罕見的敏捷動作站起身來。這自稱盡可能避免行動,以避免消耗體力導致饑餓的老人,平時的動作總是十分緩慢。

少爺,這不是少爺嗎?棠庵扯著嗓門不住喊道。

這放聲大喊,也是同樣罕見。

又市隨棠庵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名年約十七八、相貌古怪的小夥子有氣無力地朝這頭跑來。從那怪異的姿態看來,平日應是不習慣快跑。只見這小夥子在大街上停下腳步,環視四周,似乎沒聽出喊聲從哪兒傳來。

少爺怎麽了?也不習於步行的棠庵再次喊道,以同樣古怪的姿勢朝他走去。這下小夥子方才發現是誰叫住了自己,看來的確是個遲鈍的慢家夥。

“哦?原來是棠庵先生。”小夥子應了一聲,回過頭來。只見他一張臉上稚氣未脫,原本以為約有十七八歲,這下看來或許更為年少。他身披黑色窄袖便服,下穿裙褲,頭上結著總發。

“第一次看見少爺快步奔馳,亟欲一探究竟,不禁叫住了少爺。若少爺有要事在身,老夫在此致歉。”棠庵滔滔不絕地說著,只見這小夥子跑到他身旁,詢問是否曾見一禦行從此處走過。

“確有一禦行走過。”

“往哪兒走了?”

看來這小夥子正在找那剛剛路過的禦行。只見棠庵問了他些什麽,小夥子急促地回了一句,接著便朝棠庵所指的方向跑去。一臉驚訝地望著他的背影遠去後,這老朽如枯木的老頭兒才以一如往常的緩慢腳步走回長凳。

“這小夥子是什麽人?”

“是京橋一個蠟燭盤商的第三代少東。”

“是個商人?可瞧那身打扮,活像個大夫或蔔卦師,不像什麽正經人。”

的確不是個正經人,棠庵開懷笑道:“是個古怪的小夥子。那蠟燭盤商之前的店東,乃一帶點書卷氣的好學之士,藏書可謂汗牛充棟。家中建有一小屋,屋內滿是和書漢籍。老夫與之前的店東頗為熟稔,不時為借閱書卷造訪其邸。”

比你藏得還多?又市問道。

多個好幾倍,棠庵回答。

“聽上去可真驚人。”

棠庵的居處,都已被藏書給淹沒了。

“而這第三代少東,對經商毫無興趣,只愛閱覽其祖父之藏書。每回前去造訪,店東皆委托老夫代為訓斥,但老夫自己都是這副德行,何來資格說服這小夥子?”

“的確沒資格。你們倆根本是一丘之貉。”又市說道。

確是一丘之貉,棠庵回道:“故老夫之規勸,自然注定無效。唉,這小夥子生性青澀,不嗜吃喝嫖賭,說正直的確是正直,但若任其繼承家業,生駒屋勢將關門大吉。”

“果然是富不過三代。聽起來,這家夥可真是個名副其實的敗家子。”

“確是個敗家子。再怎麽看,也絕非經商的料,且還像個不解人情的孩子,竟想向方才路過的禦行討紙劄。”

是護符嗎?又市問道。

就是妖怪紙劄,棠庵回答。

“妖怪紙劄?可是孩子們喜歡的那種?”

“沒錯。正是那些印有妖怪圖樣的紙劄。唉,這小夥子,的確如妖怪般不解人情。據說紙劄上頭印有罕見的畫,似是連黃表紙也難見著的妖怪。少東表示已搜得五枚,亟欲搜盡所有種類。”

“什麽?”又市驚嘆道,“竟想討這種東西?又不是五六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