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鼠 (第2/41頁)

原本又市的確有如此盤算。

“棋局掌握得既快且深,收尾卻輕忽草率,小心這性子哪天可能教先生性命不保。”棠庵說道。

嘁,又市不屑地應了一聲。

今日打一大清早下棋至今,昨日也是如此。絲毫提不起精神幹任何活兒。雖然損料差事的酬勞得以供自己好一陣子衣食無虞,但也不是因衣食無虞而懶得幹活兒,純粹是提不起精神。雖什麽活兒也沒幹,一抹不安卻總在又市心中揮之不去。

春天裏那場山地乳的局賺了百兩。過了夏天,又賺得五十兩。然手頭雖寬裕卻找不到地方花,掙得的銀兩就都原封不動地存了下來。打從在閻魔屋當幫手算起,至今已存了近二百兩。區區一介雙六販子,一輩子也賺不了這麽多錢,又市已相當於掙到了好幾輩子的份。

掙得這麽多,又有何用?又市喃喃自語道。

瞧先生說得可真豁達,老人神情古怪地望向又市說道。

“老頭兒,你掙的不也和我一樣多?瞧你一副老骨頭幹癟癟的,錢能花哪兒去?”

“用來搜購書卷。此外,藥材亦是價格不菲,若無銀兩,便無法調制良藥。”

“原來老頭兒的錢是這麽花的。”

棠庵名義上是個本草學者,亦深諳醫術藥理,不僅常為人診治,對調藥之術更是精通。據說棠庵所調的藥,要比大夫開的藥更有療效。不過,這老頭兒絕非借行醫斂財的密醫,看診其實形同施舍。受其診治者皆為請不起大夫的貧民,棠庵幾乎分文不收。

開具處方,調制良藥,再無償地施予貧民。托本年收入甚豐之福,棠庵說道:“老夫方得以治愈幾名罹患疑難雜症的病人。畢竟南蠻和蘭陀之藥材,即便能入手,亦屬不法。無盤商經手之藥材,價格亦屬不菲。然話雖如此,我們得以累積如此巨額的酬勞,實則意味兇災厄事十分頻繁。”

沒錯。這些酬勞,皆是代人解決災厄的損料。

又市心中的不安,即源於此。“去年生意的確沒這麽好。”

“長年來都沒這麽好。往昔的酬勞,都不過幾個子兒。即便是代阿甲夫人行事,酬勞也多為一分二分、五文十文,若有個一兩,便堪稱可觀。再者,老夫所從事的,”棠庵朝額頭上戳了兩下說道,“多為動腦的差事。既無須如仲藏先生四處奔走,亦不似山崎先生得出生入死。僅貢獻一己所知,實不值多少銀兩。故老夫對如此微薄收入,亦是甘之如飴。然而……”

“今年卻多了點?”

又市總感覺社會並不安寧。的確沒出什麽大事。地震、歉收、災厄雖源源不絕,然天下尚堪稱太平。不過,犯罪的確是與日俱增。入屋行竊、當街搶奪、綁架勒索、攔路斬殺日益頻繁,就連自身番也被迫雇用臨時的夜回,以為自保。

蒙受損失者,亦是為數甚多。

而在這些損失的背後,又市都瞥見了一個人的影子——稻荷坂祇右衛門,一個被喚作妖怪的魔頭。

自從在初春的黑繪馬事件中知悉此人的存在後,又市不僅在許多場合聽到這名號,也親眼見識到許多弱者對這魔頭是何其畏懼。切勿與其有任何瓜葛——已是眾人一致的見解。即使被迫與其交手,閻魔屋一夥人面對祇右衛門時也是極其慎重,不僅得極力避免露臉,甚至露出一丁點狐狸尾巴也不成。

長此以往可不行,又市總認為僅能如此應對,實在過於簡單。

偷天換日、美人色誘、設局蒙騙、順手牽羊、喬裝行竊,乃至醉漢互毆——再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又市眼中皆似有蹊蹺。在又市看來,一切惡事背後,似乎均可窺見祇右衛門隱身其中。

同伴林藏總是嘲諷又市過度多疑。林藏認為,一個連奉行所、火盜改都無法擒拿的大魔頭,豈可能在意這等蠅頭微利,這看法的確不無道理。事實上,南北兩町奉行所及火付盜賊改方——雖說是一點一滴地——對祇右衛門的傳言已有所聽聞,似乎自今夏過後便已開始著手查辦。又市曾聽說,官府已將祇右衛門這藐視國法的萬惡之首視為盜賊頭目,視為密謀叛亂、顛覆幕府的謀反兇徒。

又市深知實情並非如此。

祇右衛門並無分毫顛覆天下之意,反而是改朝換代更教他困擾。這家夥最擅長的,便是利用現今天下的缺陷賺取甜頭。對祇右衛門而言,現今國法反而最適合藏身。正因如此,祇右衛門的蹤跡才會如此難以掌握。

之所以無法擒拿,既非因其位高權重,亦非因其黨羽眾多,實因其蹤至難掌握。因此,才教又市認為就連醉漢相爭,似乎也與其有所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