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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遙遠的過去了,細節已模糊不清。

最近我的脊背痛得厲害,有時甚至沒法冷靜地思考。我想是這陣子打零工幹活太拼了,可是痛得坐到長椅上都很艱難,不管幹什麽事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也真是讓人煩惱。

這種時候只要喝點小酒,整個人就會飄飄欲仙。幾杯酒下肚,血液循環加快了,背上的疼痛立刻緩解,腦子暈暈乎乎的感覺也很不壞。

這時回想起兒時的事情,心頭滿是幸福。

本來喝了酒頭腦應該變遲鈍才對,但不知什麽緣故,那些快樂的往事從記憶的迷霧裏逐漸浮現,就連早已忘卻的風景也能清晰記起,仿佛那段美好的時光一直延續到現在,真的好開心。

是的是的,我偏題了——正如優子所說,她就住在我和爸爸生活的公寓對面。不過實際上並不是正對面,中間還隔著幾棟小屋,從我家稍微往右看,剛好可以看到她家公寓的樓頂。如果是打開窗子就能看到彼此的房間,當然很有趣,但也會時時繃著根弦,倒不如這樣的距離正合適。

因為住得很近,自從在公園認識後,我幾乎每天都和她見面。尤其是早晨,我會算準她上學的時間出門,小跑著趕上她打聲招呼:“早上好!”這已經成了我每天的習慣。

如果我臉皮再厚一點,又很會撒嬌,應該會和優子有更多的交集。等慢慢混熟了,她一定會同意和我肩並肩一起上學。

只可惜,我天生就不是這麽機靈的人。

畢竟我有那樣一個爸爸,所以我很不習慣向別人撒嬌。前面我也提過,我時常要去派出所領人,去他惹了不少麻煩的店裏低頭道歉,難免會養成這種性格。

“小哥也真是不容易……你爸就像個小孩子,你反倒像他爸爸。”

每次我去為爸爸闖的禍道歉時,總會有人這樣感嘆。其實我也有我狡猾的盤算,因為只要我這個小孩子深深低頭道歉,對方通常都不會把事情鬧大。

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喝醉酒的爸爸把電器店的櫥窗玻璃砸得粉碎,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哭著跪地道歉後,店老板一副也要哭出來的表情,終於勉強原諒了我爸,而且連數萬元的玻璃賠償費也一筆勾銷。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是為了達到這個效果才下跪道歉的。我真的很狡猾。

確實,在我們家,爸爸和兒子的角色是顛倒的。所以我才比誰都需要快快長大。

同年級的同學在家裏向父母撒嬌的時候,我卻得去酒館接喝得爛醉的爸爸,為他闖出的禍事道歉。郊遊的時候,其他同學都享受著媽媽親手做的精美便當,而我只能視而不見,大口啃自己握的奇形怪狀的飯團。衣服破了,我自己一針一線地縫補。爸爸除了去幹挖坑的活計(他自己這麽說,其實說白了就是修路),其他時間總是喝得醉醺醺的,我什麽都只能靠自己。

我這樣描述,你或許會覺得我在極力渲染自己的不幸吧?

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表達,正因為我過著這樣的生活,優子的存在,對我來說是多麽耀眼。

不客氣地說,優子不算很漂亮。

這完全是以社會的眼光來衡量。當時最受歡迎的,是有一雙水靈靈大眼睛,符合“乖巧可愛”標準的明星,皮膚微黑、眉毛疏淡的優子,難免會被歸為不起眼的一類。再加上她那有點腫的眼瞼,和即使有心誇獎也很難用水汪汪來形容的眼睛,自然更不被欣賞。

可是我最喜歡優子的笑臉。那溫柔的笑容,和去京都修學旅行時,我在寺院佛像臉上看到的一模一樣,我真的好喜歡。

每次在家附近碰到優子時,不管之前發生了多麽讓人沮喪的事,我的心情都會瞬間開朗起來。再聽她叫上一聲“小和”,就更是耳根都會發燙。

我們倆沒有相約去哪兒玩過,不過在路上遇到時,兩次總有一次會停下來閑聊,常常一聊就聊上好久。

說到這裏,那種花的名字也是優子告訴我的。那種仿佛在紅色顏料裏摻了一抹藍色,又加了很多砂糖的花——波斯菊。

記得那是我們在公園認識後,又過了一年左右的時候。

想也知道,當時我已經升上二年級。可是我對常識的缺乏,到了自己都覺得好笑的程度,周圍的人幾次被我嚇了一跳。

我最大的弱項,就是記花的名字。

直到今天,我也只曉得繡球花、郁金香這些有名的花,小時候更是一塌糊塗。就連櫻花,我都沒把握叫出它的名字。

盡管如此,我並不討厭花。因為是男孩子,我當然不會在美麗的花壇前嬉鬧,不過看到漂亮的花時,也會忍不住停下腳步。

那一天,我正從玩耍的公園往家跑。那時應該是十月中旬,離五點的門限還有一段時間,但周遭已經很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