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巨大與虛無的年代(第2/37頁)

當天大宅的人都聚集在大廳裏。孩子們也都坐定。只有毛毬說什麽「隊上有集會」。遲遲還未返家。萬葉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見她牽著百夜的手走進和室,曜司顯得坐立難安。

萬夜平靜地向眾人宣布。百夜往後就是其中的一員。淚默默點著頭,但心裏為母親受到的委屈心疼不已。狠狠瞪了佯裝無事的父親一眼;鞄則對這個低著頭,笑容陰沉的女孩,心生畏懼。

「她似乎很高興能和我們一起住,我甚至覺得,脫不定她的母親是被她詛咒死的。當然這應該不可能啦。」鞄阿姨後來這麽和我說。「總之啊,百夜就是莫名的喜歡毛毬姐,明明是姐妹。卻很崇拜毛毬姐,總在山坡上偷看她。她母親裸奔時正巧被毛毬姐撞到。她一定覺得很丟臉。沒想到最後竟然因此能和毛毬姐一起住,我猜她那天一定開心極了。」

不過有人卻澆了百葉一頭冷水,不是別人,正是赤朽葉毛毬。這個因為同伴集會連家庭會議都遲到,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兒回到家時,除了脖子上可笑的護具。全身上下傷痕累累。臉上甚至被人用油性筆畫得亂七八糟。她卻只說了一句「我贏了!」還一直用手肘頂著縮在一角的麽弟孤獨玩。向他炫耀說「我怎麽可能會輸嘛。」孤獨則嚇得身子越縮越小。

那時候孤獨還在念幼稚園,個性內向,除了上學之外幾乎足不出戶。他很怕毛毬這個怪姐姐。但毛毬卻特別中意這個文靜又怕生的弟弟。只見她又是用手推搡孤獨、搔他癢、追著他玩了好一會兒。才一身破爛的水手服毫不遲疑地快步朝百夜走去。

全家人都清楚毛毬的臭脾氣,無不心驚膽跳地看著事態發展。對曜司來說,盡管真砂的死讓事情變得復雜,百夜畢竟是自己的血脈,做父親的他這時再也無法坐幌不管。忍不住站起身來。

然而走上前的毛毬看也不看百夜一眼。百夜的臉上此時出現變化,她用出乎意料的甜美聲音喚著:「毛毬……姐……」

毛毬就像睢不見似的,對她的招呼沒有回應,而她的下個舉動,讓全家人都嚇得瞠目結舌。眾人萬萬沒想到她竟轉過身,一屁股就要坐在百夜當時所在的藤椅上。

百夜像一只被追趕的貓,突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狼狽地跌在地上。她目瞪口呆地盯著穿著一身破爛的毛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有誰在說話嗎?」毛毬一臉狐疑地問母親。

在場的人頓時背脊發涼,不約而同盯著兩個女孩看。

身材高大的毛毬大搖大擺地靠在椅子上。雖然身上的衣服因為和人打架變得破破爛爛的。依舊不減她女王的風範,美麗的臉龐散發出光輝。而跌落在地的百夜則鐵青著一張臉,就像一只瘦得皮包骨的骯臟野貓。兩人就像天和地、光和影。百夜擡頭看著姐姐。用力咬著下唇。幾乎快滲出血來。大房眾人膽戰心驚地啊注著這一幕。萬葉指著百夜說:「她就在這啊。」但毛毬的目光仍在空中巡視。像是什麽也沒看見。

不可思議的是。赤朽葉毛毬似乎看不見同父異母的妹妹百夜。

家人們想不透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努力回想著過去。想從幼時的毛毬身上找出端倪。卻只是徒勞。萬葉不解地歪著頭。鞄也茫然不解地想「這是怎麽一回事……」毛毬完全看不見百夜。就連百夜和生前的真砂站在一起時。她也只看得見真砂。或許是身處光明中的毛毬。看不見陰暗處的百夜吧。也可能是她小時候曾被真砂捉弄,受過創傷,才在心裏築起高墻,大房的人雖提出了各種不同的假設。卻沒人知曉真正的原因。此刻只見毛毬坐在藤椅上。一派天真地歪著頭說:「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百夜眯著眼。默默看著這個丙午年生的大房女兒,眼中閃出一道詭譎的光。從那一刻起,百夜對姐姐的仰慕開始扭曲變調,真砂的怨恨就這樣透過百夜,在住後的日子裏繼續糾纏著毛毬。

這就是赤朽葉毛毬和百夜——這對注定糾纏一輩子的同父異母姐妹——的第一次相遇。

那時候。赤朽葉制鐵正致力對抗石油危機和公害問題,像一艘航行在時代大海的大船,持續稱霸紅綠村天界。山坡上的大宅裏一如往常過著豪奢氣派的生活,不遠的山下世界卻因為現代化的腳步逼近正急劇變化中。

在萬葉和曜司年輕的時候,紅綠村車站的一帶是最繁華的商圈。站前的拱廊商店街上,清早賣蔬果和海產的小販聚集,下午則擠滿了購物人潮。商店街的出入口一帶都是餐廳,不論想吃中餐還是西餐都找得到。站前還有一棟五層樓高的百貨公司,對當時的小孩子來說。最奢侈的夢想莫過於在百貨公司頂樓吃兒童套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