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巨大與虛無的年代(第3/37頁)

然而經過了制鐵業衰退的打擊後,車站前的黃金地段迅速蕭條。年輕夫婦紛紛從鎮上和山上的住家大樓搬出來。選擇在郊區的新興住宅區置產,貸款購買附有庭院的獨棟住宅。對從前的老百姓而言,能搬進住家大樓,擁有號稱「三種神器」的家電是種憧憬,不過對現在希望有朝一日能攤有土地和房子的年輕夫婦來說,住家大樓的生活顯得既過時又窮酸。住郊外就不必擔心制鐵廠帶來的公害汙染,而且只要有車,上班也很方便。

隨著在郊外購屋,購車的家庭越來越多,站前的榮景也迅速消逝,商店街有如影像快轉般瞬間黯淡下來,路旁再也不見擺攤的小販,商店也一家接一家結束管業,商家第二代大多不願繼承家業,寧可穿上西裝當個領薪水的上班族。那時還有終身雇用制,退休後可以靠著退休金過著安穩的生活。所以就算要繳上一輩子的貸款,上班族也不至於覺得不踏實。有車的人紛紛轉移陣地到郊外附大型停車場的量販店購物;而總部設在大城市的企業也陸續進駐地方城鎮,無論走到哪都可以看到相同的商店,買到相同的商品,就連消費者也漸漸變得面貌相似。地方城鎮居民的錢,就這樣開始流向大都市的大財圈。

因為如此,車站前的繁華成了過眼雲煙,徒留褪色的廢墟。天上的赤朽葉家日子風平浪靜。然而下邊的紅綠村裏,時代洶湧的波濤無情地打亂村民平靜的生活。

而十三歲的丙午女赤朽葉毛毬,就在時代的驚濤駭浪中渡過了青春歲月。

如今形同廢墟的站前商店街,盡管在有些時段簡直就像無人的死城,不過仍有一群貧窮的灰色追隨者,就是那些十來歲的中學生。

他們就讀的中學和高中,離站前的昔日鬧區很近,交通工具不是公交車就是自行車的他們,沒辦法像成人那樣到郊區活動,雖然商店街擠滿了中學生,但窮學生們對店家的收益卻無法帶來多大貢獻。這一帶仍然難逃凋零的命運。到了八○年代,這條陰暗的拱廊街道就成了小太保小太妹聚集的淵蔽,一般人和好學生都不敢踏進一步,裏面沒有成人。一般的社會常識和價值也規範不到這裏。事實上,剛升上中學的毛毬就是在這裏結交了那群狐群拘黨。

「毛毬,一起去迪斯科吧,管他明天會怎樣。活在當下最重要啊!今晚就到『Miss Chicago』跳到天明吧。」

中學一年段的暑假。毛毬交到了一個死黨。這個少女和她同班。名叫穗積蝶子,也就是工人穗積豐壽的侄女。她出身自全家都投身制鐵廠的穗積家。長得眉清目秀,成績也很好。她的父親曾偷偷地去找過仍是單身的豐壽。拜托他說:「像我這種人居然生得出蝶子這般聰明的孩子,我想讓她去念大學,大哥。請你務必幫我。」

於是豐壽用蝶子的名義在銀行開了戶頭。為侄女存起教育基金。但這件事情女孩們並不知情。

穗積蝶子,大家都叫她蝶子,她就坐在毛毬隔壁。毛毬總是綁著馬尾,系紅緞帶。水手服的裙擺長得幾乎拖地。徹頭徹尾一副不良少女派頭,班上同學都不敢接近毛毬,唯獨蝶子不怕,總是逗著她玩。她總愛拉毛毬的馬尾,找她聊天。放學後還會邀她出去玩。蝶子剪了時下最流行的鮑伯頭,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眼角略略下垂,纖瘦可愛。她和其它乖乖牌學生不同,總在空空如也的書包貼上了偶像歌手的貼祇,在不良少年之間大受歡迎。是學校的校花。

那年暑假,蝶子加入了毛毬一手建立的暴走族團體「制鐵天使」,成員都是和毛毬臭味相投的中學一年級女生。蝶子加入後便成了這個小團體的幸運女神,常常可以看到她坐在毛毬的摩托事後座,奔馳在沿海的公路上。不過蝶子在校的成績並沒有因此退步。是個有著雙重面貌的奇特少女。

暑假裏有一天。蝶子到大宅來邀毛毬到宵町巷的「Miss Chicago」跳舞,毛毬那時正坐在檐廊上大口吃西瓜,欣賞後院的紅花爭艷。突然。她聽到一個陌生的女聲陰沉地說:「毛毬姐,有客人……」出聲的想必是百夜吧,毛毬以為是新來的女傭,頭也沒擡便答了一聲「好」。隨手把西瓜扔到後院。玄關傳來蝶子開朗的叫喚:「毛毬!」

「那女人是誰?」那個陰沉的女聲再度響起。

「蝶子啊。」毛毬不耐煩地回應。

「蝶子是誰?」

「我的死黨。」

「死黨……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原來如此。」陰沉的女聲落寞地回了話後,就沒再開口了。

那年暑假,毛毬她們去了無數次「Miss Chicago」跳舞。剛接觸不良文化的毛毬以為那就是成人的世界、愛情、友情、鬥爭——總而言之充滿了刺激。不管大人們怎麽規勸,都阻擋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