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蝴蝶的逆位之戀

“對。”他沉重地點了點頭,“但是有一個女人,她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只可惜那個男人死了,所以她還是把這份上蒼的禮物轉贈給了我。她的男人死得很冤,死狀慘不忍睹,臨死之前,他對目睹自己悲劇的人大叫‘我要和老婆孩子在一起’,他斷氣之後,還被割去頭顱、挖掉雙眼示眾。所以,我一直擔心哪一天,他的冤魂會回來討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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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蘇渾身酸軟,卻還假裝自己生龍活虎,站在巷子一角。夾在指間的半根殘煙已被風吹滅了兩次,於是四處借火,甚至湊到時常搶她生意的蘇珊娜那裏去。在轉來轉去的當口,她又看到兩個新面孔,均是胸脯高聳的俄國女子,穿縫制粗糙的灰兔皮外套,裏頭只一件麻布裙子,從乳溝到脖子都裸在外頭,用斑駁的蜜粉蓋著,粗大細密的紅色毛孔被風刮到凸起。

從那邊過來的婊子越來越多了,生意不好做!

她默默嘆一口氣,把香煙含在嘴裏,向剛剛貼於墻根處做完今夜第一筆生意的蘇珊娜示意。對方因有了收入,心情極好,便掏出火柴劃燃,親自為她點上。暖融融的火光照出喬蘇油膩變形的五官,劣質煙絲把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封閉在隆冬之外。她渾身發臭,一頭紅發了無生氣,只隨便披在肩上,末梢還沾有昨天某個客人的體液。然而焦慮令她無暇顧及體面,尤其是紊亂的經期,讓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是處於何種狀況。她已經付不起墮胎費了,再有便只得買藥,然而幽冥街上唯一的一家中藥輔因一年內吃死過三個同行,已不值得信任。想到這一層,喬蘇已是絕望透頂,因她已有一個半月不見紅,此後每過一日,內裏的恐懼便又添一層。

黯然神傷時,巷口面攤的燈火徑自隱了一下,喬蘇站著的地界陡然變暗。她驀地擡頭,卻見光是被一人影擋住,於是心底的憂郁再度加重,然而她很快又高興起來,因走進巷子的是個男人。她生怕被蘇珊娜看見,便急忙上前來拉住對方的袖口,將他拖在原地不動,眯著眼媚聲媚氣道:“五十塊,不貴的。”

“你叫什麽?”

對方個子很高,身上套著一件與夜同色的駝毛大衣,散發新鮮的、有品質的氣息,壓在右眉上方的帽檐微卷,恰能漏一點亮進來,勾勒出他刀削斧鑿般明晰的面部。喬蘇看清楚以後,不免有些失落,且連帶著生出一些恐懼來,因這樣的男子斷不可能會缺少女人,饑渴到要來這裏尋歡。

“叫什麽不重要,既然是個俊哥兒,收四十好了。”她還是強笑,將他緊緊拉住。

他捏起她的下巴仔細窺視,如星的眼眸有銷魂蝕骨的蠱惑力,於是她又重燃希望之火,兀自擡起一條腿,拿膝蓋挑開男人的大衣門襟,迅速找到“根源”摩挲起來……

“多少錢也不重要,但我喜歡做的時候叫人家名字,顯得親。”他聲音啞啞的,像被刺破了洞的風箱,腔調有一點悲涼。

她模糊知道他在說謊,因她拿腿蹭住的胯下雖有一些反應,卻也是懶洋洋的,似在竭力壓抑,這是一個正常男子單純生理上的堅挺,但沒有擦出真正的欲望火花。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絕無可能透露自己的真名,只喃喃貼住他的耳根,道:“我叫蘇珊娜。”

話音剛落,他便抱住她,往更幽暗的巷尾潛行。她起初是欣喜,漸漸又覺得不堪重負,整個身子都被疾行中的客人拖拽住,中間有一縷頭發勾到他的衣扣,痛得她尖叫起來,卻被他捂住了嘴,那陰綿且悲涼的聲音再度響起:“你是喬蘇吧?老板要見你。”

不知為什麽,聽到“老板要見你”五字,喬蘇竟松了一口氣,剛剛還感覺到在膀胱裏愈積愈滿的尿意也隨之消失了。

要見喬蘇的老板是潘小月。

兩個年齡、身份、穿著均天差地別的女人,碰面之後自然是一個尷尬一個得意。潘小月給喬蘇一張擺了天鵝絨墊子的矮椅坐,自己則站在幹凈透亮的穿衣鏡前,對身上那件綠色滾金線硬綢長袖旗袍照了又照,身條如此之瘦、之挺直,兩條腿甚至因過細而顯得有些毛骨悚然。喬蘇總是思忖這樣的身板兒若被男人騎著,會否隨時都有折斷的危險,續而又暗自嗟嘆,世上有些女子天生就不是用來服侍男人的,卻是讓男人都來服侍她。想到這一層,喬蘇總是對潘小月流露出無比的羨慕。

“喬蘇呀,生意可好?”潘小月聲音薄薄的,像淩遲某人之前一件件往外擺放的刑具。

“好什麽呀?好就來還債了!哪還能勞煩這樣俊俏的小哥跑這一趟?”她邊講邊瞟了站在後頭的男人一眼。他押著她直到賭坊內潘小月獨住的房間時,她才完全看清楚他的長相,還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貴生,系地道的中國男子,生著挺括柔軟的黃皮膚,嘴形是薄的,細的,板著面孔也會兩頭翹出微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