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蝴蝶的逆位之戀(第2/14頁)

貴生一動不動,凍僵了一般,又像在與誰賭氣,帽檐仍壓得極低,將脾氣都鎖在陰影下。

“三千塊呀,喬蘇。”潘小月終於裊裊婷婷地離開穿衣鏡,向她行來,“我在你那個時候,三千塊可是一個月便掙得回來的。”

“那是你皮肉硬,經得起操。”

話音未落,喬蘇已挨了一掌,是貴生打的。不曉得為什麽,她一點也沒有動氣,反而笑了,他用力太狠,口中湧起一股血腥味兒,想是側牙磕到了腮幫裏側。

“原本只想找你聊聊天兒,說說笑話,這筆債拖到月底來也是可以的。既你這麽有底氣,不如再給你十天也罷,到時還不出來,生意也不用做了,賭坊外頭掛過的那些人便是榜樣。”潘小月即便惱了,也惱得有風度,只紮人七寸,不做多余的動作。

喬蘇想的卻是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無奈肩膀被貴生按著,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偏生她最近還痔瘡發作,坐著還不如站著,所以苦不堪言,又無法表露,只得笑眯眯道:“潘老板說得是,我這十天之內必定還錢!那我……我現在就做生意去了……”

貴生亦不自覺松了手,喬蘇剛要站起,卻又被潘小月按住,道:“你做生意用的是底下那東西,其他地方想也是多余的吧?還是給你長點記性的好,免得十天之後我又吃個空心湯團。”

話畢,喬蘇還未反應過來,左手已被強行拉高,涼意自頭頂劃過,手落下的辰光,原本生有大拇指的地方已經空了,只余一塊石卵狀的血斑。她還未覺出痛來,貴生已麻利地為斷口搽上消毒藥水,此刻她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癱在地上號啕起來,痔瘡的折磨瞬間被更嚴重的磨難取代。

“十天後回來,要麽就交錢,要麽就交命。”潘小月揮了揮手,皺眉道,“我是最不喜聽見別人在跟前鬼哭狼嚎的,鬧心。這十天裏,我自會派人關照於你,免得到時出岔子。”

潘小月派出的人,便是貴生。

喬蘇回到巷子裏的辰光,滿心惱怒,卻未曾掉一顆淚。換了平素,她必是將可憐一裝到底,為博同情,在男人跟前梨花帶雨一番。可不曉得為什麽,她就是不願在那個切掉她手指的“仇人”跟前表露出軟弱的一面。事實上,喬蘇也明白,貴生不是她該恨的人,要恨也得恨潘小月,但她潛意識裏卻早已將他當成自己人,所以被他傷害之後,便視為背叛,有了這樣微妙荒唐的心思,怨氣也隨之加重。

貴生跟在後頭,一言不發,直到她走進巷底一間酸氣熏天、陰溝邊全是凍結的尿液與洗腳水的住所時,方才停住腳步。

“今晚老娘這個樣子,做不了生意的,你也不用看著了,要逃也不是這個時候,總得等傷好了以後再逃。”

說罷,她氣呼呼地踏進去,剛要關門,卻被他抓住門沿,兩人瞬間有了僵持。他一聲不響,自兜裏拿出兩件東西,放進她那只完好的手掌心裏,遂轉身離去。

她捏著那東西急急進屋,點燈看了,系金創藥與熊膽油,俱是拿米黃的陶瓷盒子裝了的。她一屁股坐在彌漫臭味的屋子裏,痔瘡的痛楚竟也煙消雲散了,只斷指處一陣陣錐心。

逃,是必然的選擇。

喬蘇將兩只瓷盒放進毛衣下擺,隨後掀起床上那條潮濕的被褥,露出底下冷硬的木板,她用力摳出其中一塊,掰下裏頭用絹帕包裹的一團東西,迅速塞進胸衣裏頭,且將能裹在身上的衣裳全部裹了,她曉得之後的路會很長,且冷。

出逃的辰光,已是淩晨,她聽見蘇珊娜的大腳踏著有氣無力的步子回家,精液令她疲倦。她將後窗打開,並未覺出環境有哪裏不一樣,屋內屋外一樣令人窒息,於是她深吸一口氣,爬上窗台,往下跳時聽見“噝”的一記斷裂之音,她覺出是裙子被窗上的鐵鉤勾破了,風即刻灌進只穿一雙薄襪的兩腿間。她咬一咬牙,只得將一塊較厚的麻黃手織披肩系在腰間擋風,心裏不由得絕望起來:這樣行步便更吃力了!

逃出幽冥街,從地理角度來講並不難,喬蘇只需溜出巷子,自老張開設的中藥鋪後頭繞一下,便是另外一條街,再沿街走三五裏便可出縣,屆時便要找地方挨到天光,再雇一個車夫將她送至車站,即能遠走高飛。事實上,她並不曉得該去哪裏,只從前聽一個客人講,有個地方叫廣州,四季如春,從不見下雪,那裏的女子皮膚均是被水霧潤著的,粉白嫩紅,美不勝收。她聽著聽著便信了。

出巷子很容易,她猜想那個貴生必定料不到自己身受重傷還能逃,此刻應該不知到哪裏找地方睡覺去了,於是這一興奮,步子也踏得更急了。剛走到中藥鋪前,便打了個踉蹌,跌倒在地,回頭看去,原來是一只腳踩在了披肩上,便忙去拾那披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