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復仇女神的戰車(第4/13頁)

“也是。”杜春曉作恍然大悟狀,拍拍對方肩頭道,“這位爺自做了人家相公之後,任務艱巨,還得趕在夜裏賭坊開張之前服侍潘老板一回。哦,不不,一回不夠就兩回,兩回不夠就三回,三回不夠就……”

“姐姐這是要把你的好弟弟往死裏整呀?”

“這是哪裏話?只要整到你能打聽到那間秘密賭房幾時再開,便大功告成了!”

小刺兒沒有手,只兩個腕子上裹著一層皮,兩條腿都是彎折的,越過背脊架在肩膀上,整個人於是被疊成一個瘦骨嶙峋的“人團”,只拿胸腹處抵在裝滑輪的木板上,不得站起坐下,這一世都要看著路人的腳背討生活。雖然是這樣的“低姿態”,卻無法遏制小刺兒身上長出的“刺”。他日日在街心處乞討,認準目標便強行抱住人家的褲腿,兇巴巴吼道:“行行好!行行好!三天沒吃飯了!”

路人給了還好,若是不給,他必要往對方鞋面子上啐一口,再迅速連人帶木板滑開。被人劈頭蓋臉追打一通的幾率也是高的,但也不乏怕了他的,乖乖投下幾個銀角子。雖然在幽冥街這樣膽小的人極少,卻還是有的,小刺兒就憑那身脆弱的“刺”生存至今。

那一日,小刺兒如往常一般在一個肉鋪旁哭喪個臉,高聲大氣叫:“行行好!”那屠夫也頗惱他,趕了好幾次,將他的木板推出老遠,但隔一會兒這“人團”還是會滾回來,百折不屈地行乞,似乎是打定了這裏的主意。只今天一早便下過雪子,氣溫異常之低,再經風刮過,街面上的石板都結起一層厚霜。雖然隔著木板,小刺兒還是清楚地感受到自地底透上來的寒意。他不由縮了一下身子,裹緊了身上的破棉布,原本為了更有效果,他應該將棉布脫下,只穿個光膀子的汗衫博同情,可他上個月已經咳嗽三次了,實在不想再冒險。何況……現在還吃得起肉的人,大抵也不在乎施舍他幾個小錢吧!

然而情形出乎他的意料,今天連買肉的人都那麽少。那些穿高筒皮靴的人他不敢撲上前去抱,因為被踹的時候相當疼,於是還是盯牢那些溫和低矮的棉鞋。穿這類鞋的人多半個性也是棉的,菩薩心腸。所以看到穿了棉鞋的,還是紅彤彤的顏色,鞋頭圓鼓鼓的,像在對他微笑,小刺兒瞅準時機撲了上去,兩只斷腕緊緊勒住那雙鞋,叫道:“行行好!”

那棉鞋沒有動彈,頭頂傳來的聲線也很親切:“餓不餓?”

小刺兒遂發覺整個胃都像在燃燒,然而還是吞了一下口水,吼道:“行行好!給錢買點兒吃的!”

話音剛落,那棉鞋動了兩下,從他兩只斷腕的包圍中解脫出來,代之以一個海碗,碗裏放著兩塊蜜汁叉燒,他再也顧不得了,將臉埋進碗裏啃咬起來。棉鞋還在旁邊候著,沒有一點及時抽身的意思。

等小刺兒從碗中擡起頭來,高高仰著,方才看清棉鞋的主人——一個將自己裹成粽子一般笨重的高個子女人,長大衣毛紮紮的,戴一頂土黃的絨線帽子,渾身煙味,鼻頭凍得通紅。

“行行好!”

一想到錢還未討到半分,小刺兒只得再次撲住這位好心人。

“要錢是吧?可以。不過咱得有來有往,我得從小哥兒你那裏買件東西。”那女人一笑便露出斑黃的牙。

“這位大姐要買什麽?”小刺兒也沖著她憨笑。

“你。”

女人指一指小刺兒,表情極認真。

3

要買小刺兒,就得和哈爺交涉。哈爺原名任常武,之所以得此諢號,皆因他講話動不動便要自胸腔內逼出一聲“哈”,這成了他的口頭禪。哈爺原本系遜克縣一個普通商人,因經營失敗,無奈之下,便與五爺搭档做起了人口買賣,於是從縣城到各個屯子,都有了他們的行跡。兩位“生意人”撈錢之外也是有福享的,據聞五爺好賭,哈爺好色,所以五爺死之前逛的多半是潘小月的地盤,哈爺卻是風月場上混得極熟,從風月樓到流鶯拉客的暗巷,哪裏都有他插一腳。

杜春曉由小刺兒領著,繞進菜市場深處。那裏一幢廢屋搖搖欲墜,裏頭更是臭氣熏天,因窗子都釘了木條,大白天也是烏沉沉的。裏頭一個大空間,只胡亂鋪了些被壓實的稻草作床,幾只滿滿的尿壺散放在草席邊。小刺兒解釋說,幾個朋友都出去幹活兒,所以沒多少人在。而那些在的孩子,卻自一片薄薄的墻壁那邊傳來“嚶嚶”的哭聲。

“那都是才被領回來的,關幾日便好了。”

小刺兒邊講邊帶她踏過那些混有濃濃屎味的草鋪,在一個磚砌的樓梯口停下,說是自己上不去,讓她自己走。她想也不想便往上去了,而那裏又是另一番景象。幹凈雪白的墻壁,馬桶是隔在漆金屏風後頭的,炕頭燒得極暖,盤腿坐上去教人直想打瞌睡;紅木洗臉架旁的方桌上擺著一台極氣派的留聲機,大張的銅喇叭上雕有馥郁的海棠花紋。哈爺歪在炕上,半眯著眼,抽一管石楠根煙鬥,整個屋子都被上等煙絲渲染出類似麝香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