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個人的房間,回去還有什麽意思。為什麽我剛才還要急著回家?想到這裏我就失去了回家的動力,於是選擇在綱島站下車。

此刻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天上,我側身擠入擁擠的人潮,走出檢票口。好累,連站著都覺得很辛苦,但我卻不想休息,不想睡覺。該怎樣讓自己放松下來,這種事我從沒想過。

爬上漫長而陰暗的坡道,我敲響了那扇簡陋肮臟的大門。回想起來,是從何時開始,我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敲響這扇門,竟成為一個拯救我的契機。

禦手洗醒著——這麽早應該不會有客人來拜訪他——他竟然沒睡覺。我還是第一次拖著疲憊的身心來這裏找他。

對我而言,這一次訪問和以前截然不同,但禦手洗還是那個禦手洗,他接待我的態度並沒有改變,仍然是那麽輕松、隨便。他好像忘記了我們幾小時前在元住吉的爭執,只是問我要不要咖啡,並沒有提起我的傷心之事。他這種不聞不問的態度勝過千言萬語的安慰。我頓時安心下來,或許連禦手洗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可以使我如此平靜。

“剛才很抱歉。”我說話的聲音很輕,就像來自隔著一面墻壁的鄰室。“我,想向你道歉。”說完我才猛地記起,禦手洗早就料到我會來道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來?”

“預言未來,是占星術士的工作。”見我一語不發,他又說,“別傻站著,咖啡快煮好了。”

我像一頭來到象冢的大象,帶著絕望和虛脫感,將身軀靠在沙發上。“神飲”很快就被端了上來,盡管這次香氣撲鼻,但我實在沒有心情品嘗。我接過杯子,把它放在桌子上,注視著白色的霧氣裊裊上升。

禦手洗坐在旁邊的桌子上,抿了一口咖啡,開口說:“想了一晚想通了嗎?還是發生了什麽事……”說這話時,他在觀察我的表情。

我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這時的我好像喪失了所有的情感,不過真是這樣,倒也不壞。

“良子她,剛剛死了。”我說了,但是沒有聽到禦手洗的回答。

我把臉轉向禦手洗,當我倆視線相對之時,他才說:“是嗎……”看來他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一切皆枉然。”禦手洗站起來說,“會有血光之災,我早就告訴過她。為什麽還會發生這樣的事……”

“想到這些,我也難以接受。”我喃喃自語道,“該怎麽說呢?我說不好,現在我的腦子一片空白。良子不在的這幾天我苦思冥想,我是為了什麽那麽努力,甚至和工廠那些我不喜歡的人一起工作。後來我想通了,這一切都是為了良子,我想讓她開心,想和她一起過平靜的生活。為了這些東西,無論多不情願,我都能堅持。但是……換來的報酬竟然是這樣……”

我輕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將來的生活會怎樣繼續,我毫無頭緒。我很想大喊:絕望了!絕望了!我對這個世界絕望了!事實的確如此,這次的事件讓我感到徹底絕望。”

不知為何,我竟然笑了,我想那一定是苦笑吧。

“但我的內心不是這樣,無論未來怎樣,我還是會感謝那個姑娘。我或許真的是個傻瓜,但我覺得被騙也好,吃苦也好,都不是那個姑娘造成的。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幸福,我們一起去咖啡館,一起吃蛋糕……”

就像上緊了發條似的不停地說,我對自己變得如此嘮叨感到不可思議,隱約覺得某種危險就要一觸而發。

“記得我們在橫濱的街道上散步,坐遊覽船環遊灣內一周,參觀鳥園,這一切真的很開心,完全沒有不好的回憶。所以我,我想感謝她,今後我也不會忘記良子。但是這些話我都沒有說出口,剛才在病房裏……我像個白癡!盡說些你不要死的蠢話。我是個白癡……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哈哈,現在再說也來不及了。但是我……還是想告訴她,想對她說的話只有一句,良子,謝謝你……”

完了,我意識到,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淚珠如同噴湧的泉水流向大海,悲傷就像決堤的大潮將我推倒。整張臉因為悲痛而扭曲變形,我用兩手掩住臉。虛脫感帶來的平靜毫無征兆地變成了淒涼的哀泣。

我從椅子上滾落在地,趴在地上無法爬起。我咬緊牙關,樣子就像個掉進陷阱的小動物,發出“嗚嗚”的哀痛聲,克制自己的悲傷繼續升級。

悲傷的魔術師正在用他的魔法從我眼中抽取淚水,如同那個從帽子裏抽絲巾的戲法,怎麽抽都抽不完。此刻我的淚水就像他手中的道具一樣,根本止不住。

“混蛋!”我咬牙切齒地叫道。但誰是混蛋?我又為何罵他?我也不知道。如果這無名的憤怒一定需要個發泄的對象,那個對象無疑就是我自己。我對自己的幼稚和無知感到無比憤怒,甚至想要殺了自己。如果我會因此而自殺的話,一定是這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