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5月7日,星期一

清晨七點左右,忽然聽到一聲喊叫,我從睡夢中驚醒。我豎起耳朵細聽:除了一只蒼蠅飛舞和一個天使匆匆經過外,酒店沉浸在一片九泉之下的死寂裏。九泉之下?言外之意讓我渾身戰栗,我又鉆進被窩蒙起頭來。此時又響起一聲呼叫,陌生的細嫩尖叫,而我的耳朵卻聽慣了多洛雷斯破嗓子的刺耳震動。我一聽,就知道是伊娃在呼喊。只聽她聲嘶力竭喊了聲:“救命!”

我連忙起床,靠近房門,緊貼耳朵……我的鼓膜被震破了。因為,伊娃正鼓點般敲打我的房門,急促的節奏類似新金屬搖滾樂。我壓了壓耳鳴引起的驚慌,開了門,只見走廊裏亂成一團。我迅速來到伊娃身邊,與此同時,只見多洛雷斯身穿條紋睡衣未曾梳洗打扮也站在外面,顯然也受到呼救聲的驚動。

“殺手在邁克哥納罕房間裏!”伊娃解釋道。“我聽到墻後一陣可怕的響聲,把我給吵醒了!鮑比正在垂死掙紮!”

“您是說殺手仍在他房間裏?”我問。

“我不知道!他可能在我出來之前就跑了!”

“應該進去看看!”奧斯卡一貫喜歡湊熱鬧,說著已經踩到邁克哥納罕的門墊上。

也許房間裏有個兇手正等著您,怎麽進去呢?極少有家長會將這個基本問題納入子女教育內容中去,這是很糟糕的事情。正因為父母采取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人們對女士問好彬彬有禮,不敢張大嘴說話,可是,當人們站在殺人犯把守的門前時,卻露出狡黠的神情來了。於是各有各的主張,說來說去就是誰也不願第一個進門。奧斯卡提議用煙火將殺人犯熏出來;佩爾舒瓦則主張將門堵死逼他就範;多洛雷斯卻建議派伊娃當偵察兵進去摸底;而伊娃要利用多洛雷斯當誘餌。眾說紛紜,很難說孰優孰劣,邁克哥納罕很可能還活著,我於是采取最簡單的方式,破門而入。

我的同志們正有所覺悟的時候,我已經進入房間,我以為要面對殺手,可是哪裏有兇手啊?我所看到的,卻只有屍體,真是這樣的,沒錯。

敏感的讀者盡可以放寬心:邁克哥納罕幹凈利落地遭到殺害了。屍體沒有留下刀割斧劈、黑血流膿、遍布全身的傷口,沒有鼻青臉腫稀裏糊塗的紫色斑塊,沒有膨脹的眼球脫軌運行的征兆,沒有腦漿四溢黏糊糊的刀下頭顱,沒有,一點也沒有觸目驚心的慘狀,場景描述有目共睹,完全可以公開。

邁克哥納罕仰面躺在地毯上,身上穿著一件優雅的第三共和國式樣的睡袍,神態安詳,一把廚用尖刀直插心臟,流血量足以構成一幅浮雕畫。一樁幹脆利落的謀殺案,作案方式頗為經典,我們這個時代總是要求不惜一切代價進行原創,這難道不是一個社會迷失方向的象征嗎?現代謀殺,多少有點像新派的廚藝:我們希望在各處都有影響力,於是四面討好,做成的食物混合天下口味,但這樣一來十之八九令人乏味。您看現場,顯然是一樁古典的老式兇殺案,貨真價實。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這是一起“原汁原味”的謀殺案。

我試圖用三言兩語對我的同志們大略說說案情,目的是為了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鑒於產生的效果,我立下誓言,只要我活著出去,就再也不發揮我的幽默才華了。

多洛雷斯·馬諾萊特致聖—弗若修道院院長的信

神父:

我利用短短的喘息機會想從您身上找到安慰。經過這四天的囚禁,您可能再也認不得您的多洛雷斯了。我要為我的可怕罪孽向您懺悔:我懷疑了!

啊,是的,就是那麽回事,我心中的十字架己經開裂,信仰出現了裂紋!我就是沒胡子的約伯(1),我受盡了淩辱,把右臉頰都貼了上去(起碼差不多吧)(2),但我卻感覺到與褻瀆神明沾了邊。懷疑像狡黯的情人一樣悄悄地潛入我的內心,因為在尖酸刻薄的言語侮辱下,避孕式的祈禱是不起作用的。最近發生的事情嗎?我在浴室的體重磅秤上一站,三天居然添了兩公斤!會不會是主拋棄我的一次考驗,就這樣啊!

再說吧,我們己經死了六個人,神父!邁克哥納罕就這樣走了,沒有舉行臨終敷油聖事(3),至今無從知道到底是誰制造了這一系列恐怖事件!當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的時候,您怎麽能保持冷靜的頭腦?我還沒有告訴您鮑比死時的慘不忍睹:當時我想去取他的煤油爐子(因為我有幸住進一間最小但最冷的小客房,謝主榮光護佑!),可是爐子不見了!有人己經拿去用了……跟我看下去!

活著的人比死人更嚇人……假如您看到JPP發現鮑比死屍後的模樣……簡直成了一個魔鬼附體的人!奧斯卡則嚇得魂不附體,滿頭天使般的鬈發猛然劍拔弩張起來,我甚至以為第七樁謀殺案直接找上門來了!看到鮑比被打倒在地毯上,可憐的奧斯卡難受至極,大家便把他送回他自己的客房休息。就在我和奧黛麗負責陪護奧斯卡的時候(奧黛麗本是隨便一提,可她卻無孔不入。),佩爾舒瓦卻在房內來回踱步,心事重重,陰雲密布。他冒了許多冷汗,不斷地撓胳膊,兩眼翻白,如芒刺在背。突然,他像瘋子一般暴跳如雷,對著奧斯卡天使般的俊臉咬牙切齒發泄仇恨,而我剛才好不容易嘴對嘴才把奧斯卡救醒過來(殊不知這是我的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