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肉團(第2/4頁)

我就這樣站在雨裏,像個海綿人一樣吸收著冰冷的雨水,旁邊暴脾氣的警員再次向呆傻的警員講述自己如何看見這輛福特皇冠維多利亞停在公路一側,並像讀手冊一樣,將標準流程從頭到尾大聲復述一遍。

兩人的對話令德克斯特厭煩不已,他感到寒冷正慢慢滲進自己的骨頭,深入中心,而比這兩點更糟的是,他必須站在這場滲著痛苦的大雨裏,臉上還要保持震驚而關心的表情。那從來不是一種能夠輕松搞定的表情,何況我今晚一直掙紮在空虛的痛苦裏,實在無法調動大腦的應急機制。現在每兩分鐘我臉上的必要表情就會溜走一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自然的表情——浸濕了的惱怒與急躁。但我擊退了它,重新在臉上安好合適的面具,繼續堅持在黑暗、潮濕、永無止境的夜色裏。盡管我心裏愁雲密布,表面上依然要做到正常無恙。畢竟我們不是在看某個罪有應得、卑鄙無恥的小毒販,也不是哪個被喜怒無常的丈夫用來搞不靠譜表演的無頭妻子。福特皇冠維多利亞裏的屍體是我們中的一員,一位邁阿密警察兄弟會成員。至少,從我們透過車窗大致見到的來看,裏面那團不成形的東西似乎是一名警察。

說屍體不成形不是因為隔著窗戶我們看不清裏面——很不幸,我們能看清——也不是因為他一屁股栽在車裏,像抱著書睡著了一樣放松地伸開手腳蜷縮在座椅上——並沒有。不成形是因為屍體被砸得沒了人樣。兇手仔細緩慢地將受害人徹底砸成一堆難以名狀的碎骨頭和青腫爛肉,砸到渾身上下一丁點兒能被稱為人的地方都沒有,更別說一名發過誓的執法警員。

這種事兒非常恐怖,當然,但現在情況更糟,因為遇到這種事兒的人是一名警察,一位和平守衛者,一個配槍與警徽的人,一個一生唯一目標就是阻止這種事兒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人。像那樣如此緩慢而慎重地砸扁一個警察,對我們秩序良好的社會而言無疑是一次超級可怕的冒犯,對其他所有穿藍制服的人來說更是一種令人不快的侮辱。大家都很憤怒——至少都表現出了合理的憤怒。我們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殺人方法,就連我也無法想象什麽人或者什麽東西會這樣殺人。

什麽人或者什麽東西,會花大把時間和精力把馬蒂·克萊因警探砸成了一團肉泥——更糟的是,他們竟然選在一天漫長的工作剛剛結束,人們都準備吃晚餐的時候幹這種事兒,行為殘暴到不可估量。對做出這種事情的畜生來說,任何懲罰都算不上嚴厲。我真心希望極致的正義會好好款待一下這位兇手——就在正餐與甜點之後,喝完一杯黑咖啡就上;可能還得再吃一兩塊意大利小脆餅。

不過想這些沒什麽好處。胃在咆哮,德克斯特在流口水,一心想著麗塔在家做飯等他回來的極樂畫面,無法讓面部肌肉始終鎖定在必要的表情上。肯定有人會注意到這點,並好奇為什麽克萊因警探損壞嚴重的屍體會讓人流口水。因此憑借鋼鐵般的意志,我重新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繼續等待,沉著臉低頭怒瞪腳邊越積越大的水坑。我的鞋都濕透了。

“耶穌啊。”文斯·增岡突然出現在我旁邊,越過那些嫩黃色的雨衣,伸著脖子往車裏看。他穿著一件軍用雨披,看上去又幹燥又舒服,甚至不等他開口,我就想給他一腳。“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差不多吧。”我不禁對自己鋼鐵般的自控力感到驚嘆,這家夥這麽蠢我竟然沒動手打他。

“我們正需要這個,”文斯說,“一個手持大錘、專門襲警的瘋子,耶穌啊。”

我可不會跟人討論耶穌,但隨著我站在那兒逐漸化成佛羅裏達蓄水層的一小部分,心裏不由得產生了同樣的想法。過去即使見過有人被活活打死,也從未遇到專注力如此瘋狂,手段如此殘忍、徹底的謀殺案。邁阿密所有打擊犯罪記錄中從沒有過這樣獨一無二、無與倫比、前所未見的嶄新案件——直到今晚,直到克萊因警探的汽車在上下班高峰時段出現在95號州際公路一側。但我沒必要鼓勵文斯繼續做出任何愚蠢而顯而易見的評論。在這場持續不斷的大雨中,雨水不斷透過薄薄的夾克灌進我裏面的衣服,沖走了一切聰明的交談,所以我只是瞟了文斯一眼,便繼續專心致志地保持我的嚴肅表情:眉頭皺起,嘴角向下——

又一輛車開過來,停在公路這一側的幾輛警車旁邊,德博拉走下車。還是正式更正一下,德博拉·摩根警官,我的妹妹,現在負責率領大家調查這起可怕的新案子。穿制服的警察們看一眼黛比5;其中一個愣了一下,過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後推了推另一個。見她昂首闊步走過來看向案發汽車,那兩個人默默挪到了一邊。德博拉一邊走一邊穿上黃色的防雨夾克,這可不討我喜歡,但她本人很討我喜歡,畢竟她是我的妹妹,所以當她從我身邊路過時,我朝她點了點頭,而她也回點了一下,接著說出來到場後的第一句話。這句似乎做過精心挑選,不僅展現出她對現場的控制力,還描繪了她內在的真實自我。“媽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