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準男爵之死 第十一章(第2/5頁)

和湯姆·麥克布萊德結婚30年以後,貝麗爾·麥克布萊德說話的時候比她丈夫更像愛爾蘭人。有的時候,巴恩斯神父懷疑這種愛爾蘭口音與其說是後天獲得,倒不如說是假想出來的,她身上這種愛爾蘭的刻板印象和音樂廳裏常見的那種如出一轍,要麽是結婚後開始學的,要麽就是從其他什麽地方獲取的。他注意到,在少有的時刻,在壓力下,她很快就會轉換回自己最初的倫敦腔。她受雇於教區,每周工作12小時,名義上的工作職責就是每周一、周三和周五過來打掃公寓,把收納筐裏的亞麻衣服或者其他物件洗凈並甩幹,然後給他準備一份簡單的午餐放在托盤裏。在其他的工作日和周末,巴恩斯神父就需要自己照顧自己了。這份工作從來沒有具體的職位描述。麥克布萊德太太和現任神父需要自己達成一項雙方都滿意的工作日程和職責安排。

年輕的肯德裏克神父分管此教區的時候,每周工作12小時就足夠了,甚至是綽綽有余。他娶的妻子符合神父夫人的理想形象,是一位能力出眾、體態豐滿、面色紅潤的理療師,完全能夠同時兼顧醫院的兼職與教區事務,並且能夠像護理自己的病人一樣,精力充沛地照料麥克布萊德太太。當然了,沒人認為肯德裏克神父會在這裏久留。他的到來只是權宜之計,在柯林斯神父25年的任期屆滿之後臨時替補,直到官方找到下一位終身任職的神父為止——假設確實需要繼任者。領班神父曾不厭其煩地指出,對於內倫敦而言,給聖馬修教堂安排教區牧師純屬多余。在3公裏之內還有另外兩座聖公會教堂,它們都有充滿活力的年輕神職人員任職,也有足夠的教區組織,甚至足以和當地社會福利部門展開競爭。聖馬修教堂所在教區人口很少,而且大多是老人,隨時在提醒著大家,在城市中心,聖公會教堂的權威正在令人不安地不斷縮減。但是就像領班神父說過的那樣:“你的子民非常忠誠,遺憾的是他們並不富裕。這個教區毫無疑問是在消耗著資源,但是也幾乎不可能把教堂拋售。這座建築據說在建築學上有一定的重要性。我自己倒是從來都看不出來。那個鐘樓怎麽都不像英國風格,不是嗎?不管建築師怎麽想,這畢竟不是在威尼斯的利多島。”事實上,這位領班神父從來沒有見過利多島,他生長在索爾茲伯裏市主教堂周邊,鑒於他的生長環境,從孩童時代起他就明確知道一座教堂應該是什麽樣子。

肯德裏克神父新就任的內城教區種族混雜,有各種男孩俱樂部、母親聯合會、年輕人的社團,對於一個傾向於高教會派、野心勃勃、一只眼睛已經盯準了主教王冠的年輕神父來說,這都是非常合適的挑戰。在他動身之前,他曾對貝麗爾·麥克布萊德有過簡短的評論:“坦白說,她讓我害怕。我盡量讓自己離她遠遠的。但是蘇珊似乎能夠對付她。最好還是和她談談家務事的安排。我多麽希望麥克布萊德太太從她丈夫那裏繼承了他的宗教信仰而非他的口音。那樣的話,聖安東尼教堂就能有幸享受她的廚藝了。我確實曾暗示過多諾萬神父,這裏有個麻煩需要解決,但是麥克知道什麽時候不該做什麽事。還有,如果你能把他的管家凱利太太哄到聖公會這一派來,你就可以養尊處優了。”

蘇珊·肯德裏克正在嫻熟地將瓷器包在報紙裏,裝入墊著大量刨花的箱子裏,她迅速提供了更多信息,但並沒有更讓人安心。“她得被監管。她做普通的家常菜還是很不錯的,盡管花樣少了些。但是,輪到做家務的時候,她就沒那麽可靠了。你從一開始就要來個下馬威。如果你一開始就設定了正確的標準,她知道沒有辦法敷衍你,那就沒問題。當然了,她已經在這裏待了很久了,從柯林斯神父那個時候起就在這裏了。想要把她攆走可沒那麽容易。並且,她也是教會非常忠實的一員。出於某些原因,聖馬修教堂似乎非常適合她。就像我說過的那樣,一開始的時候就要表示出堅決的態度。哦,還要留意你存的雪利酒。她並不會真的小偷小摸。你可以把任何東西放在外面,錢、手表、食物等等。只是她有的時候喜歡小酌一杯。最好是偶爾主動邀請她喝一杯。那樣她受到的誘惑就少了。畢竟這東西沒辦法直接鎖起來。”

“不,當然不能了,”他馬上說,“是的,我基本了解了。”

但是事實是麥克布萊德太太給他來了個下馬威。從一開始狀況就已經無可救藥了。他想起那無比重要的第一次會面時,依然會帶著一絲羞愧。他當時坐在她面前,在那個當作書房的方形小房間裏,就好像他是在哀求的那一方。他看到她銳利的小眼睛,漆黑的瞳仁,視線在整個房間遊走。她注意到了書架上的空缺,那裏曾經堆放著肯德裏克神父皮面裝訂的書冊;煤氣取暖爐前面單薄的地毯;他自己的幾本書堆放在墻邊。她不僅留意到了這些,還對他整個人進行了判斷。她看出了他的膽怯、他對於家務事的無知,以及他作為一個男人、一個神父所缺少的權威。他還懷疑她知曉了更為隱秘的一些秘密。他還是個處男;她在近處時那種溫暖的氣息和滿溢的女人味使得他感到一股夾雜著羞恥的畏懼;他在社交場合的不安;他出生在伊利河邊有露台的小房子裏,他和寡母住在一起,生活拮據,用“可敬的貧困”這種話自欺欺人,這種被剝奪了一切掩飾的感覺要比內城實實在在的貧窮更令人受辱。他能想象到她回家後會報告給她丈夫的那些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