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涎案

張老七撩起眼皮,瞧了瞧風塵仆仆的張如慶,重重打了兩個噴嚏,愜意地合上鼻煙壺的小蓋子道:“你確定玲瓏茶舍的後院地下真的有座古墓?”

張如慶興奮難抑,搓著手道:“絕不會錯,那幾個河南漢子租了玲瓏茶舍斜對街的一座空倉庫,鬼鬼祟祟,晝伏夜出,每晚四更都要偷偷運一車土出城,這不是盜洞清土是什麽?我注意他們已經半個多月了,昨兒半夜我命人引井水浸塌了盜洞,從倉庫這邊下去,把屍首搭了上來。”

張老七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真要動這墓裏的東西?”

張如慶湊上前道:“難道爹不動心嗎?那些盜墓賊隨身的鐵家夥上都掛著漆皮,盜洞邊上還撂著幾塊濕朽的黃心柏木,再瞧瞧孩兒從盜墓賊身上翻出來的寶貝,玉龍、玉蟬、玉人、玉剛卯、馬蹄金,還有這種叫不出名字的玉佩,瞧瞧這質地,瞧瞧這做工!這些還只是方便攜帶的小玩意兒,鼎、鈁、壺、劍、玉璧甚至玉衣、玉耳杯、玉辟邪都還在墓室裏,這十成是座前漢王侯墓,爹,這個發財的機會咱可不能錯過!”

張老七沾了一指頭鼻煙,搖搖頭道:“難,難啊!盜墓賊挖開的通道已經被你灌塌,四周圍土層也都松動了,人是不能下去的。你若想動手,怕是只有去玲瓏茶舍後院,探出墓室所在,直接破土,來個大揭頂。”

張如慶打了個響指道:“我正是這麽想的。”

張老七道:“可玲瓏茶舍是琰少爺名下的產業,你區區一個管家,哪能大搖大擺地跑到他的地盤動土?”

張如慶道:“我是為爵二爺辦事的,何必怕他一個小毛孩子?再說,鬼泉坊這片地界,十之八九都是爵二爺名下的生意,而且都交由我來打理,就這麽一個小小的茶舍把控在歸琰那小東西手裏。說實話,老太爺把歸琰寵得像眼珠子似的,爵二爺早就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只是礙著層叔侄情分,不好明著對他下手,我若能‘體察上意’,提前動手把歸琰除了,那這間茶舍還不是妥妥地落到我手裏?到時候這茶舍後院如何破土如何整飭,還不是由我說了算!”

張老七眼睛瞪得滾圓,呼地站起,扯起拐杖照張如慶頭頂便打,張如慶一閃身,反手攥住杖頭,笑道:“爹,您怕了?”

張老七怒沖沖道:“你難道不知道琰少爺是老太爺的心頭肉?你難道不知道爵二爺怕老太爺怕到了骨頭裏?你這是直接和老太爺叫板!你這是作死!”

張如慶冷冷一笑,鼻中“嗤”的一聲。

張老七急道:“你……你以為老太爺是什麽人物?他可是當年袁大總統身邊的老牌暗衛!捕譚嗣同、擒趙三多、殺宋教仁、毒趙秉鈞、攬楊皙子,幾乎每一件事背後都有這些暗衛的影子,說句不地道的話,袁大總統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你這小子也敢……”

不等張老七說完,張如慶便笑著一擺手,道:“時代變了,他也老了,老人最怕的就是死,就像你一樣。”見張老七重重地哼了一聲,又笑道,“你只曉得老太爺是何等人物,卻不知道爵二爺是何等人物,我一直不敢告訴您,是怕把您嚇死。”說著身子微微前傾,湊到張老七耳邊,輕聲道,“知道‘金主會’和‘金龜’麽?”

張老七聞言,頓覺一股涼氣從脊梁直竄頭頂,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了,呆坐良久,才道:“他……竟然是金主會的人!”說罷搖了搖頭,閉目嘆道,“你覺得,爵二爺是實打實地信你麽?”

張如慶一怔,搖著頭道:“爵二爺這樣的人物,怕是除了自己誰也信不過,不過我能為他把一些暗地裏的事情辦妥,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也就是說,一旦事發,你這個‘謀士’就成了替罪羊。”張老七冷笑道。

張如慶一咬牙:“常言道‘富貴險中求’,房玄齡諫唐太宗殺兄,賈公閭助司馬昭弑君,不都是如此嗎?”

張老七揮揮手:“好,任由你去,一旦事敗,不要拖累我和你兄弟。”

張如慶笑道:“好說。”

歸紹賢顫顫巍巍地放下白銅鏨花水煙袋,倚著厚實的灰熊皮靠墊努力坐起身來,有氣無力地咳了兩聲,撩起眼皮望著站在榻前的次子,搖搖頭道:“還請什麽郎中啊,你爹我活了快九十歲,知足啦,別再瞎折騰了,咳咳……”

“父親,您說的這是什麽話?”歸爵眉頭一皺,一擡腿坐在榻邊,輕輕為歸紹賢捶著背道,“您老人家福澤綿長,還要花甲重逢,古稀雙慶呢!”

歸紹賢卻只是擺手:“算啦,不折騰啦!我老頭子這輩子揍過羅刹,宰過長毛,剿過撚子,殺過鬼子,吃過禦宴,喝過洋酒,拜過老佛爺,保過袁總統,攢了一屋子觚爵鼎彝,藏了兩櫃子汝官哥鈞,也算是閱盡興亡,沒什麽不知足的,就想再好好清靜幾年。你沒事的話也不用每日過來伺候,咱家這後院險得很,若沒有人引著,你進來時容易困住。”